本土文化作品王常君小说往事难忘一

《往事难忘》

（一）

1956年，我十六岁。由此你们便能推算出我现在的年纪。

那年，我念初中二年级，赶上教材改革，语文分为汉语和文学两个学科。我们的班主任汪老师教这门课。

我是这两门课的课代表。凭什么？因为语文学得最好，尤其是作文，常被老师念给全班同学听，时而受到表扬。

有一次，汪老师布置命题作文《我的理想》，并提示大家：人应从小立志，要大胆想大胆写，把自己崇高美好的理想写出来。

这次作文，本来我会写得更好。可是，不知哪根神经作怪，使我突发奇想，一时的亢奋告诉给两个与我要好的同学。他俩听后一致叫好，表示积极响应。

星期三午后自习课，同学们交作文了。一本本作文陆陆续续放在讲台桌上。梁兴福拿着自己的作文本，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从教室后排走到讲台前，把本子端端正正放在上面后，又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刘羽一直未交，等到最后我把一大摞作文本拿走送给老师时，他才匆匆赶过来，并把自己的作文本塞到中间去。我的作文本当然早就夹在里面了。

我来到语文教研室，把全班同学的作文本轻轻地放在汪老师的办公桌上。汪老师那双慈祥和善的眼睛望着我，问了一句：

“还有哪个同学没有做完呢？”

我告诉汪老师，全交齐了。汪老师满意地笑了。

一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

这星期的作文课是讲评。汪老师站在讲台上，身前的讲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全班同学的作文本。教室里静静的，几十双眼睛直直地望着汪老师和那一厚摞作文本。

“同学们！上周的命题作文《我的理想》，大家都按时完成了。很多同学写得很好，写出了自己未来美好的理想；也有的同学写得差些，今后要多努力。这些我都在批改中详细地写了。希望大家拿回去以后认真看看，争取下次作文写得更好。”

汪老师讲到这里停住了。我看见她脸色不太好。她翻翻桌上的本子，突然大声地说：“这次作文，有三个同学态度极不端正，不是认真地去写作文，而是借题取笑——简直是胡闹！”

她的圆胖脸一下子涨红了。大家都惊呆了。汪老师稍停片刻，压了压气，说：“下面，我把这三篇作文念给同学们听听。”

我的心一沉，顿感事情不妙。

“梁兴福。”

听到老师的叫声，大个子梁兴福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的理想——”汪老师念道，“人人上厕所捂鼻子，可我不拍臭。我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去掏厕所……”

教室里爆发出轰然大笑！汪老师用力地敲了两次桌面，才勉强把笑声制止住。“梁兴福，你的理想是去掏厕所。”汪老师只盯着他，“那好，我现在就让你实现理想——去吧，你现在就去把学校的厕所掏干净。去呀！怎么不去啦？”

梁兴福的大圆脑袋耷拉下来，变成哑巴了。

汪老师又拿起另一本作文，叫道：“刘羽。”

坐在前排的刘羽立刻站起来，头低了下去。

“同学们听着，”汪老师念了：“我有一个美好的理想，就是将来当一名洋车夫，像骆驼祥子那样，每天拉着一辆破旧的洋车，在大街小巷跑来跑去……”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刘羽，你现在回家把洋车准备好。以后全班同学上学、放学由你接送他们，这多好哇！”汪老师说着问刘羽：“怎么样？”

刘羽不抬头，不吭声。

“穆广林。”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大家都听着。”汪老师又念了：“我坐在马路边的树荫下，右手握着小锤子，左手把一只破旧的皮鞋放在铁拐子上，一边叮叮当当地掌鞋，一边愉快地唱着‘我是一个快乐的修鞋匠’这首歌。这就是我未来……”

我的耳边和四周响起一片哈哈大笑。笑声停下后，我听汪老师说：“穆广林，你的理想是当个修鞋匠，那你别再念书了，明天就去马路边修鞋去，行不行？”

我不吱声。

“退不退学呀？”汪老师又追问一句。

我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嘴巴更是闭得紧紧的。最后，只听汪老师说：“你们三个人好好听着！如果自己说的是假话，心里不想去掏厕所、拉洋车、修旧鞋，就重新写作文。记住，要说真话！……”

下课后，同学们离开了教室。这回可来麻烦事了！有几个男同学围住梁兴福，玩笑地说：“梁兴福，你咋还不去掏厕所呀？快点去吧。”

“现在可不能去掏。”有个同学拉长声调说：“同学们都上厕所，大小便的都有，那梁兴福的脑袋上不全都是屎尿嘛！”

“喂，”有个同学喊刘羽，“啥时候拉洋车送我们上学呀？”

我的同桌是位女生，叫柳美絮，常同我为了桌面上的“边界领土”发生摩擦。这时，她不声不响地凑到我跟前，压低声音说：

“你看，”说着把一只脚抬起来，“我这只皮鞋坏了，该咋办呀！”她望着我，一双大眼睛含着笑。

我老羞成怒，瞪起眼睛，怒目而视。可她，扑哧一笑，跑了。

上自习课，柳美絮翻着书本，时不时地哧哧笑。我心里明白她笑什么，不去理她。一会儿，她在纸上写个“鞋”字，故意问我念什么。我生气了，大声说：“这字念你！”

她忙把纸往回一抽，顺口回我一句：“你才是呢！”

全班同学都看我俩。这时，班长发话了：“安静，安静！”

放晚学前，我被汪老师找去了。

我挺紧张，心想：准是为作文的事。果然，汪老师阴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你说说这次作文的想法。”

我沉默不语，觉得实在难说。她见我不吭声，有点火了：“说呀！你们三个人这么写，是谁出的主意？”

一语击中要害。我承认了。

“我猜嘛也是你的主意。”她盯着我的眼睛，“你很聪明，学习也好，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啦！这学期，我就看出你的骄傲情绪。前些天上汉语课，同学们都认真地念拼音，你却在里面发怪声，有没有这回事？”

我想起来了：那次上汉语课，汪老师领着全班同学练习发音。每个字母念三遍。我有点腻味，又突发奇想了。当同学们随着老师的手指高声齐念a时，我故意念er。汪老师觉得不对味，叫念第二遍，我又发er。这次汪老师发现错音就在我这里，叫我周围这一片同学再念。当时我想，我若再发er的音，非被老师“请”到前边不可。于是便和大家一齐念a。真没想到，她早摸准我了……

我把头低得让她看不到我的眼睛。

“调皮！”她说了这么一句，态度变得温和了，语气也轻了，“快把头抬起来吧，你也知道害羞啊！”说着，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来，还给我倒了一杯水。“穆广林，你今年十六岁，下半年就要上初中三年。你知道我在你这个年龄做什么？”

我茫然地望着汪老师，一时间感到奇怪起来。

她神色黯然，眼圈发红。这时我才发现老师已生白发，眼角的鱼尾纹也深了。不知咋的，我心里一阵难过。

汪老师望着我，又问：“你知道不知道，你父母在你这样的年龄，他们做什么？现在，就你条件最好，还不好好学习，尽往没出息的地方想！能对得起谁？老师绝不轻视劳动人民。你若有出息，发愤读书，考上大学，当科学家、工程师；像爱迪生那样搞发明创造，多制造汽车，让人人都坐上汽车、穿上新皮鞋，多好哇！发明掏粪的机器，让它去代替工人的劳动，这才是好样的！要记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老师的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一进门，妈妈就问：“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晚？是不是淘气被老师留下了？”

我没有勇气说实话讲真情，只好推说写作业。

妈妈不仅相信，还高兴地告诉我：“今天午后，你们汪老师上咱家来了。”

一听汪老师来过，我挺紧张，忙问：“她来都说什么了？”

“她就说你聪明，学习好。”可是，随后妈妈就开始唠叨了：“你们汪老师，人可真好哇！人家有文化，可一点架子也没有。跟我呀山南海北地唠呀唠呀，我把咱家的事儿都跟她讲了。你们汪老师和我同岁。唉，同岁啊，可人家就不裹小脚……”

我不想往下听了，忙喊肚子饿要吃饭。妈妈把饭锅掀开，拿出两个玉米饼子、一小盘炒鸡蛋，说：“你学习好哇，你爸爸听了可高兴啦！这两个炒鸡蛋他舍不得吃，说留给你。”

我爸爸是个电锯工人，整天搬运大圆木，锯木材。他每晚吃饭时要喝上两盅白酒，说是解乏，然后上床睡觉。现在听妈妈这么说，再看看桌上的炒鸡蛋，我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写完作业，我钻进被窝，总也睡不着。今天的事儿真够多的了，件件连着我，搅得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夜深了，万籁俱寂。屋子里只有爸爸的呼噜声时起时伏。妈妈也已睡着了。想起爸爸妈妈的操劳和对我的疼爱，想起汪老师的那些话，我心里一阵阵愧疚，禁不住地哭了。

作文的事儿过去了。可是，我们三个人由此都有了绰号。同学们叫我“修鞋匠”，叫刘羽“洋车夫”，叫梁兴福“掏所先生”。

有一天，梁兴福把我和刘羽叫到一起，说：“这帮小子太猖狂啦！咱们得一个一个地去教训他们，怎么样？”

刘羽望着我，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打架——我不怕，可现在没这劲头了，我说：“算了吧，别再惹事了。再说，这绰号……”

还未等我说完，刘羽忙抢道：“对。有人再叫绰号，咱们不理他，兴许还以为是叫别人呢！”

“熊包！”梁兴福吼了一声，悻悻地走了。

临近期末了，同学们都紧张起来。一门门课程相继结束，进入复习阶段。我认真复习，决心考出个好成绩！

放假前夕，各科考卷发下来了。班级公布成绩，同学们考得都挺好。我与学习委员徐云霞各科总评分并列全班第一名。我的同桌柳美絮总评分排全班第三名。

汪老师很高兴很满意。放假那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一本书，说：

“暑期别太贪玩了。除了认真完成假期作业复习功课外，你一定要好好读读这本书，把一些好词佳句记下来。这本《散文特写选》算是我单独给你留的暑期作业。”我点头答应了。

开学时，我们已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了。初三与初二、初一相比，大不一样。大家心里都清楚，再过一年就毕业出校了。尤其到了下学期，同学之间开始议论毕业后做什么。有些同学要继续升学念高中，好多同学准备考各类中等专业学校，也有几个年龄大的同学什么也不报考，就等毕业后去工作。

毕业考试一结束，我们立即投入更紧张的复习，以迎接新的升学考试。

毕业典礼那天，大家的心情格外异常。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从这一天开始，我们算是正式毕业离校了。这时我才感到：母校是多么可爱，老师是多么可敬，同学之间是多么可亲，初中阶段的学习与生活，又是多么的美好和值得留恋啊！

全班照完毕业纪念像后，同学们围着老师都哭了。汪老师劝说同学们不要哭，可她自己却流了眼泪。汪老师独身一人，无儿无女，我们从心底里都喊她叫“妈妈，亲爱的妈妈！”（未完待续）

满洲里市网信办

捷克电视剧《往事难忘》结局如何？

作为悬疑剧，悬念制造恰到好处，结局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