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浮华(小说浮华逝梦)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326更新:2022-08-20 19:59:39

(一)

正月初一,我的母亲不见了,一切毫无预兆。

天刚蒙蒙亮时,父亲看了一眼旁边,发现母亲被窝空空的。他以为母亲出去解手去了,便没有理会,继续蒙头大睡。时值早上九点多,大街上开始人影走动,虽是寒冬腊月,一点都没有挡住人们欢庆春节的兴致。满眼都是大红灯笼、大红春联、大红爆竹……空气中混杂着喜庆过后爆竹的刺鼻气味。

我和父亲开始渐渐发觉不对劲,客厅、厨房、厕所、菜园子……我们都找了个遍,全部都是空荡荡的,没有见到母亲半个人影。检查了妆台、衣柜,母亲没有带走任何衣物、首饰、钱财。

父亲开始焦急了,吩咐我去母亲平常去过的地方看看,还有亲戚邻居家问问,我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慌慌张张,完全不知所措。

待到中午时分,我毫无所获地回到家里,面对父亲询问的目光只能闷声不语,摇头表示谁都没有见过母亲。母亲去哪儿了呢?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回想昨天夜里,也就是除夕,跟以往所有的新年一样。母亲大清早起来就开始打扫屋子,杀鸡宰鸭,跟邻居桂花婶婶一起去买菜,没有任何异样。晚上,母亲跟着我们一起准备祭祀,祭拜祖宗,我们一起吃年夜饭,看烟花。哦!昨天吃过饭,父亲便跟着附近的几个大爷大叔出去打牌了,很晚回来,满脸醉意,一身酒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昏话。我搀扶着父亲进了卧房。母亲已经睡下了,我没有吵醒母亲,简简单单地为父亲擦了脸,洗了脚,让他躺下睡觉。后来,我也睡了,记得昨夜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父亲说要赶紧找警察报警,所以我们就赶紧骑了家里老破旧的自行车去了派出所,给警察说了详细情况,警察轻声细语的安慰我们父子俩,让我们不要担心,事件发生不久,一个独身老太太不会走多远,一定会查到,让我们回家等消息。

从小到大,母亲就很少说话,人家找她说话,她只是一旁静静倾听,偶尔回应嗯、哦,间或还以微笑。对于我和父亲这两个亲人,也是一样。平时随着父亲下地干农活,只是默默随在父亲身后,撒种播秧,耕田锄地。我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心思,有时候想跟母亲诉说诉说,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作罢。年深日久,我和母亲之间只剩下日常简单的问候,如吃饭了吗?回家了?放学了?睡觉吧?奶奶生前说母亲就是一个一铲子下去,连个屁都没有的人。

(二)

听我奶奶说,母亲本来是我们城里一个军阀的女儿,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军阀。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能从周围的大叔大伯口里听到一些零碎。据说这个军阀生前可威风了,控制着我们城所有的势力,有很多军队,可是后来因为我们国家革命成功,要整肃这些专制的军阀,所以这些在战乱时期威震一方、作威作福的势力全部倒台,或畏罪自杀,或游街示众、坐牢改造,最重的就是死刑。

我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一家全被抄了家,入狱改造。没过多久,祖父就死于牢中。十年之后,母亲得到了释放。家道败落,成分不好,举目四望,无一个人可以投靠,所到之处皆是冷眼与嘲讽。即使这样,还是要活下去,母亲在千辛万苦地寻找之下,找到了一份扫街的工作。一个弱女便在无数个寒来暑往的日子里,从早到晚一遍遍扫着行人踏过的街道。后来遇到了拉黄包车的父亲,在一来二去的熟悉中,母亲便来到了父亲的家,成为了父亲的妻子,有了可以遮掩的屋瓦,不用再风餐露宿。

奶奶介意母亲的背景,担心她成分不好,会招来祸患,还有别人的流言蜚语。奶奶不懂父亲本可以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为何一定要娶一个犯过罪的女子。心里呕着气,嘴上虽不说,但是行为中总透着些许嫌恶,所以婆媳关系并不是很好。母亲白天要出去扫大街,晚上回来还要做家务,做得慢了,免不了要遭奶奶一顿碎嘴。奶奶也看不惯母亲总要浪费一些钱买一些无用的书,显得自己有学问似得。

我记得母亲的书法很好,她的一手蝇头小楷写得极好,清秀俊雅。有一次,放学回来,我路过父母的卧房,看着母亲愣愣地坐在妆台前,我走近一看,镜子里的母亲眼圈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我看见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白纸,上面书着四个字:不合时宜。

当时限于我的学识,并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母亲为何写下这四个字。

现在想一想,似乎有点明白了。母亲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生在了那样动荡的时代,生在了军阀家庭。时代一变化,人无法阻挡,只能如蚍蜉一样被飓风卷走,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一夜之间从锦衣玉食沦为阶下囚,她没有做错什么,却失去了所有,没有来得及明白,人生中最重要的年华却耗去了。亲人也都一一离开了,才知道世情如霜。

拖着残破干瘪的躯体,她还要在这冰冷的世道活下来。好不容易,遇到了父亲,可日常琐事最终消磨了最初的浓情蜜意。

我们这条巷道里的街坊都是贫苦人家,家家户户都蓬头垢面,而母亲不一样。从母亲来到这里,便吸引了这条巷道里所有男人的眼光。母亲长得俊俏漂亮,一双剪水双瞳,顾盼生辉,皮肤白皙细腻,总保持着优雅的举止,不像巷道里的女人们粗俗鄙陋,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粗话。女人们看着母亲的目光总夹杂着异样,母亲也与她们话不投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母亲的风言风语来了。

母亲渐渐沉默了,她不再辩解,这里没有人懂得她。

(三)

第八天,终于有了消息。警察说江边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让我和父亲去认认是不是母亲。

我扶着父亲来到江边,呼啸的寒风吹过来,吹入我的脖子里,就像刀割一样。我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发抖,离尸体越近,抖得越厉害,我手里承受的重量越重,父亲将大半个身子依靠着我的肩膀,仿佛随时会滑下去。我知道他在害怕,我也一样。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心里祈祷她不是母亲。

父亲已经支持不住,示意我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我慢慢走到尸体旁,脚仿佛像灌了铅一样,我怕这是母亲。伸出手,仿佛时间如天与地的距离那样长,我还是不忍。众人的目光看着我,我转过头,闭上眼睛,掀开白布。

我听见了众人松了一口气,看见了苍白没有血色,被水泡得有些发肿的脸庞,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母亲。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如释重负,舒心一笑,对着父亲喊道:“爹,她不是娘,娘还没有死。”

父亲阴云密布的脸终于舒展了一次,微微一笑,眼里却流出了眼泪。这些天我们父子俩沉重的心情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些,抱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心态,我们继续期待着、寻找着母亲。

(四)

父亲走遍了所有的亲戚,拜托他们一有母亲的消息,立刻通知他。这时候,巷道里的女人们竟然关心起了我的母亲,日日来问候,就像母亲是她们的密友一样。

一连大半个月,还是没有娘亲的消息。父亲日日早出晚归,我除了上学,便在家里愁眉不展。

一日,我坐在母亲的妆台前,翻开了她的镜匣,拉开最底部的暗格,发现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书着:人生,不过浮华一场。

这就是母亲最后留下来的痕迹。人生、浮华,我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沉默的母亲是在何等心境下写下这句话的,我回忆着这些年母亲的一言一行,想贴近她的内心。

卧房外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我出门一看,是父亲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酒壶,嘴角沾着酒渍,脚步不稳,险些撞到了面前的椅子。我赶紧扶起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喝醉了。想开口问他,没想到父亲却隐隐的抽泣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父亲这样。我轻拍着父亲的后背,问道:“爹,你咋了?”

父亲没有回答我,只是又喝了一口酒,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这时,邻居桂花婶婶来了。她身上系着黑布围裙,大踏步跨过我家门槛,风风火火的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赶忙上前打招呼,“桂花婶婶,你怎么来了?”

她斜眼看了下醉倒在椅子上的父亲,低声说:“你父亲怎么样了?”

我回头看了眼父亲,回答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这么消沉。

桂花婶婶饶过我,来到父亲面前,大声说道:“老汉,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好生生跑到别人家闹干嘛?”

我一听满脑疑惑,一向好脾气的父亲怎么会去无端惹别人?我问桂花婶婶,“桂花婶婶,我爹闹谁了?你说清楚。”

桂花婶婶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你爹怀疑人家拐走了你娘,就去那人家闹,让人家交出你娘。”

我一听更是一头雾水,不能理解。

“拐走我娘?是哪个人家?”

“是城西的梁家人。”

梁家人?我脑中回忆着我所有认识的人,发现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我娘除了在家,就是跟我爹出去干活,何时认识了姓梁的人。我还是很懵。

“桂花婶婶,你把话说明白一些,我还是不明白我娘跟这个姓梁的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认识这个人。”

“这事你怎么会知道?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呢!”

她瞟了一眼父亲,说道:“老汉,你想开些,别没事找事,人家人多势众,你斗不过的。”

说完,又看着我说:“你啊,好好照顾你爹,等会儿到我家弄碗饭吃。这几天都没有吃好吧,看都瘦得跟猴似的。”然后,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印象里,桂花婶婶就是这样一个热心又急性子的人,快人快语直肠子,不会在背后搬弄是非,言行举止之间都有一股亲近感,母亲也只与她走得近一些。

我扶起父亲来到卧房,脱下鞋子,让他睡觉,却听见几声梦呓,断断续续说着:“阿华,别走……别……别想离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决心要找桂花婶婶问个明白,母亲出走跟梁家人有什么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走得飞快,敲开桂花婶婶家的门,寻找着桂花婶婶。

走进正屋,桂花婶婶看到我笑着说:“清伢,快来坐,我饭做好了,正想去叫你,哈哈……”

“桂花婶婶,你赶快告诉我,我爹为什么要去闹姓梁的人?”

桂花婶婶盛了一碗饭给我,将筷子递到我手里,说道:“先吃完饭,再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吧,桂花婶婶。”我央求着她。

桂花婶婶说:“先吃饭,先吃饭,你看大家都在吃饭呢。”

我注意到旁边的两个弟弟正在好奇地看着我。他们看着我这么焦急的样子,心里可能在偷偷笑我。算了,我还是听桂花婶婶的话,先吃饭。

饭后,桂花婶婶终于说起了关于母亲的这件陈年往事。

(五)

这还得从母亲十六岁时说起。那时还是军阀乱世,母亲还是军阀千金,她喜欢上了一个乡绅公子,两人青梅竹马,约定盟誓。但不久,整肃来了,摧枯拉朽,军阀势力如山倒,母亲也受牵连。十年改造,出狱之日,她去寻找这位乡绅公子。可新社会的到来,就连乡绅公子家也迅速败落。一次,在扫大街时,她看到一位大肚子女人经过她的面前,而搀扶她的人正是母亲日思夜想,牵挂在心的心上人。两人对视,无语凝噎,恍如隔世,脸庞再也不是少年时的模样,乡绅公子愣住了,身旁的孕妇问她:“老公,你认识她?”公子摇了摇头,便走开了,孕妇浅笑嫣然,一脸幸福。

原来,这位乡绅公子家道败落之后,也受过批斗,与母亲一样入狱改造。多年煎熬生活,早已磨灭了少年的棱角,也已经忘了少年时定下的誓言,只求能苟活于世。后来遇到梁家女儿,成了梁家的上门女婿。

母亲哭了,他明明说过会等她,为何食了言,为何不来找她。再想到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境遇,如今凄凄惨惨,孤孤零零,心上人也负了自己,为何还要吊着这条命活着。

她望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江水,突然有了轻生的念头,试着一只脚站上桥的边沿上,晚风从耳边静静吹过,多少沉痛记忆郁结于内,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跳吧,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母亲想遵从这个声音,她觉得自己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她张开了双臂,准备跳下去。可是她没有想到,夜晚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抱住了她,救下了她,这个人就是父亲。

母亲认出了父亲就是以前她家里的车夫,父亲也借此与母亲越走越近。父亲安慰着母亲,照顾着她,最终也打动了母亲,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如若生活就这样平淡过下去,也能相安无事。只是后来有一次,母亲在工作时,又一次碰见了这个乡绅公子。他知道母亲生活贫寒,有愧与母亲,特地送来一些钱财,母亲坚决不收,两人免不了一些话语拉扯,却被路过的街坊看见。这年头,好事不出门,但掰扯他人闲话倒是人人乐意,很快风言风语就吹进了父亲耳里。父亲是知道母亲和乡绅公子的关系,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不久之后,梁家人却找上来了,一顿将母亲臭骂,奶奶觉得丢尽颜面,少不得被街坊邻居笑话。

后来,母亲便辞了扫大街的工作,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了。

“桂花婶婶,你能告诉我娘为什么走了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要走呢?”我问桂花婶婶。平时娘也只跟桂花婶婶在一块,说不定知道呢。

桂花婶婶说:“她没有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要知道,早告诉你们爷俩了,瞒你们干嘛?”

娘将这件事保密得这么好,连桂花婶婶都不说,她是早有此意了吧。

“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要走,但我能感觉到她不想留在这里。她跟我们这些粗里粗气的女人不一样,她是读过书的人,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桂花婶婶说道。

“那我娘说过什么话呢?”我想从她那里多知道一些关于娘的事情。

桂花婶婶回忆着,说道:“有一次,我们去采桑,看到一只死去的蚕,嘴里还吐着丝,阿华心疼地将这只蚕用树叶埋了起来。我很奇怪,一只蚕死了就死了,为何要埋起来。阿华问我,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我想了好半天,活着就是活着,还能为什么。”

活着,是为什么?我思索了好久,看着门前光秃秃的梧桐树,在风中颤抖着,脑中浮现了母亲最后一句话,人生,不过浮华一场。人生,浮华,这大概就是母亲对于活着的答案吧!她一生被命运推着走,家破人亡,被人辜负,最后推倒这个窠臼里,非她所愿,一生不如意。生活给她的是心灰意冷,晚年的她还是要逃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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