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火焰》(啥叫双生火焰)

第四场

这两个单词落在我颧骨上的高光，宛如浸在水中的蜻蜓稚虫，呼吸羽化的细小动态，不断惊动马可•奥斯本博士那双聚光的掠食者的眼睛。“谁授权你用我的卷宗编排故事的？”他一把把我拉进会议室。候车厅。化妆间。后厨。码头仓库。停车场柱子后。我此时是送餐小哥。外国游客。参议员。反串角色。电路检修工。陪练者。我自己的替身。但他永远第一眼认出我。

“那个阿茉希斯特•弗莱明手部的皮肤其实是这种颜色。”马可•奥斯本把一种类似防晒霜的膏体挤在我手背上，抹开，“客串成瘾不是什么好事，大导演。”

有人（似乎是位女士）言之凿凿地说，马可•奥斯本是我虚构的，证据是：这些卷宗的每一个字段几乎都可以从我的现实生活中捕捉到。贡特拉姆是一家体育用品商店，我的某本打入冷宫的书里夹着一张海地作家Marilène Phipps-Kettlewell的诗歌书签，我小时候，对面街区有个废弃游乐园叫“数字农场”，甚至10:37这个时间点，是我处于某个身份中时的好朋友死于机械事故的时间，那时候我正和他在电话里插科打诨，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噪音——我惊惧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10:37！

我摊开双手对她承认，一切都是我的虚构：棕榈大道与繁花小径背后的炭条构图，组成名称代码的音节单位，闪电般从暗处亮起的时间纹理，当然也包括你们——读者们。正如深海声纳探测冰山与鱼群，我通过书页被风翻动时诗行上的辉光是否被返回逆推你们的存在，实际上，那些不知所踪的光芒未必是越过虹膜落进了你的眼底，更有可能只是附近一些物质将光芒海绵样吸净了，比如黑洞。

然而她不知道，我一直在被他们跟踪。我已经发现一段时间了。那些从与涂鸦并无区别的抒情小品里出来的角色，能量都是薄弱的，他们顶多兀然出现在飞驰而过的地铁隧道广告屏上，或手机的弹窗广告中，令我一惊，转瞬又化作了陌生的面孔。但那些从叙事长诗里逃出的家伙则并非善类，我记得有一次在斑马线上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他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仿佛连行走都带着某种诅咒。我稍后想起此人正是贡特拉姆•施托兹纳，正穿过我当时寄居的里昂市区，去堵截从医院下班的玛丽琳。

马可•奥斯本博士是连接这伞房花序般盛开的纷繁万象的花轴部分，他们的肇始，我的悬而未发。

“你要赶紧点好第四幕，我们要打烊了。”服务员假装轻松愉快地望着别处，说。

窗外有暖湿的呼吸贴着玻璃，他们循着新段落的气息被引到了这里。

“这里有拉凯什（Rakeshi）的著作吗？”

“拉凯什什么？”拉凯什•艾尔（RakeshiIyer）——《撒盐考：第三次布匿战争》；拉凯什•坎吉拉（Rakeshi Kanjilal）——《香料对弈：马拉巴尔海岸VS摩鹿加群岛》；一个玩琉特琴、萨兰吉琴的音乐家拉凯什；一个在拉斯维加斯街头搞行为艺术的不羁青年拉凯什；甚至还有一个在东京中华街说相声的拉凯什•周（Rakeshi Chou）。他们的残简被盛在抽屉里端上来。

“世界级瑜伽大师，你这里竟然没有？他不到四十，已有百余种佛学、医学、印度文化、瑜伽教学著作。”

端起拉凯什的厚重著作，便仿佛于飞絮中被播下露滴，飘荡的步履开始下沉，与大地重获连接，正如插图所绘——“海底轮莹然绽放”。而那些拥挤到第四幕中跑龙套的其他角色便匆匆闻风遁去。

I.《棒喝圆境》配料：拉凯什的33岁之4月、海景悬崖平台、枯山水“相轮”布局十二灵修间、中性装束面纱向导若干

II.《百慕大》配料：拉凯什的20岁之7月、门徒28位、苏合白檀冥想船、卡纳塔克乐师、槟榔及丝绸

III.《双生火焰》配料：拉凯什的39岁之秋、女唯物主义者、古典占星术、局促时轨偏角设定、乌合之众

IV.《骄虹阔雪》配料：拉凯什的17岁之夏、登玛玖尼（Daiomaju'nyi）、风暴（灰度23%）、雪鸡、金雕、比例超标的天空与孤寂

V.《剪影与孔雀芯》配料：拉凯什的37岁之11月、著名芭蕾舞女演员、拉凯什御用灵修服裁缝……

她说，等我选定，就推开面签那扇形如旋转门的等离子墙，而相应状态的拉凯什便会从那树洞般的豁口走出来。

虽然隔着被茶水沾湿的书页，我已窥见了标准答案III，但还是情不自禁对其它选项产生了兴趣。

“‘孔雀芯’？”

“拉凯什的大粉丝，闻名遐迩却未曾有任何绯闻，一个清教徒式的芭蕾舞者。她邀请拉凯什观看自己导演的首部跨界歌舞剧——改编自罗贝托•波拉尼奥原著的《2666》，结果拉凯什爱上了里面只在《罪行》一场跳了七分钟街舞的莫诃尼•库尔希德•杜韦薇迪（Mohini Khurshid Dwivedi）……”

39岁的拉凯什推开幕墙走出来（对于他那只是又一扇门），在我对角线那边的白色小桌坐下，要了一杯茴香水。他穿着一套宽松的白袍，显然并未戴手表，但他每天都准点在6:45到来，有时是苦糖果汁，有时淡灯笼果水，但没有点过食物。旁边一座木制香盒静静延烧着松香、广藿香或香茅。

“以他这样的身份也会去剧院？”反正他听不到我们。

“他会出席一些世俗场合。大师常作惊人之谈，认为‘在场’而不‘陷入’，是修行者继‘避世’后的第二阶段。”

“不过看来他‘陷入’了。”

“那不一样。那瑟斯就对阿茉希斯特说过：你是个值得爱慕的对象，拥有女人们所嫉妒的头脑、美貌和胆色。但阿祖拉——她就是我。”

“这纯属当局者迷、自以为是的胡扯。马可•奥斯本也不会吃这套的，他认为一切人际现象都可以用心理学、药理学、哲学、方法论、生理学和生物化学来解释，人类行为不过是各种效应相互催动、钳制和对冲的结果，而整个人类世界则只是各种心理机制的随机总集。 ”

“你只能影响奥斯本，但不能决定他——他并不全是你的创造。”

注：《双生火焰》为六万行长诗《风能玫瑰》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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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诗派：“百科诗派”是当代文坛孤标独步的智库型诗歌流派，2007年由殷晓媛创建，由潜身于文史理工领域、各怀绝学的史诗颠覆者和学科重组师组成，横跨北京-巴黎两大国际都市，主要从事高信息密度史诗、长诗、大型系列组诗创作和从内容到体裁的实验。以学术、智性、涵容、洞察的先锋姿态，实现：跨界——并界（兼容性）、交流——对流（互文性），引导——引领（先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