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成儿童邪典迪士尼绝不允许

文丨路西法尔

皮克斯工作室的第四部动画长片《怪兽电力公司》于2001年刚刚上映的时候，3D动画技术还处在摸索阶段，今天再来回看这部电影，影片渲染和演出都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了瑕疵：

《怪兽电力公司》

先看渲染，除了主人公长毛怪萨利外，只有出场不到一分钟的雪人和另一只因为剧情需要被剃光的无名怪兽被赋予了体毛，影片里的其他角色都光溜溜的。

《怪兽电力公司》 《怪兽电力公司》

至于演出，则必须承认角色缺乏动作细节。比如大眼仔麦克的两臂，「火柴棒」的感觉还比较明显。当年皮克斯的动画师的解决之道是借鉴兔八哥一类喜剧动画角色夸张而伶俐动作来掩盖3D模型的僵硬。

到2013年，皮克斯推出的《怪兽大学》中，麦克的肢体看起来已经显得相当柔软，不再是三点两线的「火柴棒」了。

《怪兽大学》

比之前作，刚刚在迪士尼 上亮相的续集《怪兽上班》在技术层面上的飞跃是肉眼可见的：影片中出场的怪物角色大多长出了浓密、蓬松、柔软的毛发，让人一见便生出想要抚摸的冲动；角色的动作也更加流畅丰富，第一场戏的主角泰勒受到考官夸奖时喜形于色，连他的胸口也微微起伏。在今天的计算机技术加持下，3D动画角色可以展现出更加高明的「演技」，而我们仍然可以相信皮克斯工作室的品质。

话说回来，当年简陋的技术条件下，《怪兽电力公司》在全球狂揽5亿7千万美元的票房，一度成为票房仅次于《狮子王》的动画电影，凭借的正是巧妙的构思与幽默。

《怪兽上班》

《怪兽电力公司》构建起了一个妙趣横生的世界观：儿童受惊时的尖叫声对怪物们来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能源，因此怪物们最担心的是无法搜集到足够的尖叫。因此他们选拔最擅于吓人的怪物，通过特制的「门」穿越到人类世界来恐吓小孩。但实际上，这些恶形恶状的怪物内心里对人类的幼崽儿也怕得要死。「收集尖叫」对怪兽们来说本身就是一项自相矛盾的任务。

《怪兽电力公司》

随着全世界小孩对于恐怖事物承受能力的提高，怪物们发现越来越难以达到惊吓他们的目的了，自己反而经常被吓得屁滚尿流，怪兽世界面临着能源危机。一次意外令小女孩阿布误入了怪兽的世界，怪兽们发现笑声中蕴含着比恐惧里更多的能量，于是转变业务，由制造恐惧转为制造笑声。这下丑萌丑萌的怪物们纷纷有了用武之地，故事在大团圆中落幕。

《怪兽上班》承接了《怪兽电力公司》大结局，向观众们揭示了大团圆结局不那么团圆的一面：泰勒在学校里一直是一名优等生，他在学校里一门心思学习的就是惊叫专业。可是他刚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公司却转型了。惊叫业务被取消，员工们纷纷转行学起了搞笑。一夕之间泰勒就失去了生存技能，而父母节衣缩食供自己上大学，家里的贷款还没有还完呢！

《怪兽上班》

虽然他最终被公司录取，却被「发配」到设备维修部。在这里他遇上了自己大学时代的女同学瓦尔·雷托，对方大学没念完就中途辍学，到头来却和自己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甚至还成为了资历更老的员工。领略过就业之难的大学生想必会对泰勒的境遇会心一笑：枝头凤凰坠地变野鸡，一切还需从头开始学起。

《怪兽上班》

被分配到设备维修部的泰勒烦恼才刚刚开始，在这里他遇上了各种「奇葩」同事，不是过度冷漠就是过度热情，入职欢迎仪式在泰勒看来犹如惩罚游戏，老员工把高学历的毕业生视为眼中钉。不过最糟糕的是，机器维修并非泰勒所长，而这个职位又充满了危险，在泰勒之前，前一个倒霉的员工刚刚死于工伤。

年轻人初入职场时的学无所用的迷茫失落、难以招架的人际关系、有毒的职场文化和工作风险，为《怪兽上班》蒙上了一层与现实互文的色彩，迥异于童话风格浓厚的电影版。

《怪兽上班》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一定是想多了。

不论在影片里还是在剧集里，迪士尼对于现实的征用从来都是背景板式的。改编自漫威漫画的真人电视剧《猎鹰与冬兵》第一集里也刻画了超级英雄猎鹰拮据的家庭财务状况，事后证明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

在剧情上，《怪兽上班》承接的是《怪兽电力公司》，而在主题上承接的却是2013年的《怪兽大学》。

《怪兽上班》

《怪兽大学》是《怪兽电力公司》的前传，讲述了麦克和萨利是如何在大学里相识的。麦克看起来就萌萌的，一看就没有杀伤力，却一心成为「惊吓专员」；萨利有家族遗传的魁梧身材，但他过度依仗天赋，缺乏吓人的创意。这两个人想成为「惊吓专员」都难于登天。

《怪兽大学》中始终有一个潜伏的矛盾：我的才能不被世界需要怎么办？《怪兽大学》里麦克和萨利的焦虑延伸到了《怪物上班》的主人公泰勒身上。

《怪兽上班》

而2001年的《怪兽电力公司》早已经给出了答案：世上没有绝对的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吓人的本领不够？逗趣反而可以创造更多的能源。这其实就是「美国梦」的通俗化演绎：假设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只要允许每个人都自由地发挥自己天性，就能实现整体效益的最大化。

这套假说当然是建立在非常粗糙的信念的基础上，在实践层面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怪兽上班》里泰勒的困境其实就是一个反讽：并不是所有的天赋都平等地被市场所需要，逗乐天赋的需求景气时，对于惊吓天赋的需求就被抑制了，麦克自由时泰勒就是不自由的。

《怪兽上班》

在九十年代的好莱坞电影中，「成为你自己」是一种流行的论调，在经济景气繁花着锦的时代，市场似乎允许每个人「成为你自己」。但是在经济下行的时代，对普通的打工人来说，「成为你自己」则变成了一句诅咒。当泰勒这样的人遭遇失败时，他只能将一切归罪于自己，然而这是他的错吗？他又能承担起竞争失败的责任吗？无限的内爆催生的愤怒是美国社会戾气的源头，种族、移民等所有问题不过是「泰勒」们的出气筒。

《怪兽上班》

所以当世纪末的乐观精神消散后，尤其是遭遇08年经济危机后，这种对于自由放任怀着乐观态度的影片便越来越少。

《怪兽上班》

鲍德里亚说：迪士尼乐园就是美国的隐喻，迪士尼乐园看上去是虚假的，为的就是要遮掩起「真正的美国就是迪士尼乐园」的事实。麦克和萨利在第一部动画电影的结尾打倒了一味追求小孩惊叫声的老板，把怪兽公司变成了一家制造欢笑的公司，但并没有改变怪兽公司反乌托邦隐喻。

《怪兽电力公司》

所以如果真地要从「现实的」角度去理解泰勒的困境，就必须触及怪兽公司的反乌托邦本质。届时麦克和萨利将不得不由屠龙的勇士成为恶龙。

如果合理地刻画这个转变的过程，即使无法成为垂名影史的杰作，也是一部「儿童邪典」，但是我们也都知道：迪士尼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