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第十二章夜语霓虹

早晨起床，麻脸奶奶坚持要亲自将孙女送到砂粒镇。

本来，寒清木是不让奶奶送她的，但老人执意前往，还说要把昨天从菜地里摘下的茄子、黄瓜之类的新鲜蔬菜，顺带拿到砂粒镇去卖掉。

寒清木明知奶奶编了一个美丽的“谎言”，目的是想送自己一程，多和自己说说话儿罢了。

离开家时，天已大亮，但太阳还没有升起。但路两旁林子里的各色鸟儿已经叽叽喳喳地开始了一天的新生活。

偶尔还有野兔在路边的草丛跃来跳去，似乎在为寒清木跳一支送行的舞蹈。更有松鼠在树上蹿来蹿去，仿佛是在选一个最佳的位置，至于是唱歌还是来一支舞曲就不知道了。

祖孙两人渐行渐远，松鼠似乎着急了般，蹿得更厉害了，因为树叶间的拍打声清晰可见。

但即便如此，倒是数只山鸡，却趴在路边草丛一动不动，直到两人走近，这才跑开。

也许是清晨的美景给寒清木带来了好心情。

“奶奶，我为你唱一支歌吧！”

麻脸奶奶咧嘴微笑，静候。

寒清木清了清嗓子，沐着初升的太阳，唱了起来：

我是一粒小小沙，守望在寂寞天涯，任凭风吹和雨打，梦想在心中放大。

我是一粒小小沙，埋没在河泥之下，却幻想着有一天，走上高高的摩天塔。

一粒沙啊，我是一粒沙！

经历多少风雨冲刷，就是等待着那一天，

登上高高的摩天塔。

一粒沙啊，我是一粒沙！

亿万次的风吹雨打，就是期盼着那一天，攀上高高的擎天塔。

麻脸奶奶看着孙女儿，高兴更悲伤起来！这样可爱的孩子，却早早地就没了爹娘！如果，她的爹娘看到了这一刻，那该多好！

老人的眼泪淌了出来。

很快，砂粒镇就到了。

麻脸奶奶的菜篮子刚刚上街，就被菜贩子游好闲给拦住了。

“老人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什么好风把您给吹来了！”

边说，游好闲边抽出别在腰间的秤，连篮带菜十一斤不到。

“您这个竹篮空重我记得！ 一斤三两平一点！”

“这一篮子菜就算十斤好了。”

“今天市面上新鲜茄子均价一块六每斤，您的菜，品相好、新鲜。”

“我给您按一块八，怎么样？”

“十斤十八块钱，这是二十块钱，您老人家生活不易，剩下的二块钱就不用找了！”

游好闲收起秤，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把票子，抽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递给了麻脸奶奶。

“说哪里话！每次都让你吃亏！实在过意不去，你就给十五元吧！”

麻脸奶奶将游好闲递过来的二十元钱推了回去。

但游好闲没接。

忙着将茄子倒入自己随身带的编织袋中。

转身，瞧见了麻脸奶奶身后的寒清木。

“这位是？莫不就是您一直挂念的孙女儿？ 叫什么木的？ ”

麻脸奶奶见问，也许寒清木就是麻脸奶奶唯一的软肋，任何有关寒清木的话题都能让她老人家悲伤起来。

“可怜的儿！小时候就没了爹娘！”

“一直跟着我这个糟老太婆！你说，这不是作孽么？ ”回答着，眼圈儿就红了。

游好闲将秤往腰间一插，上下打量了寒清木一番，转身对麻脸奶奶道。

“老人家！不是我说谎和骗你哦，您这个孙儿，命宫宽大，天庭饱满，德福明洁，将来前程远大，贵不可言嘞！”

寒清木被游好闲看得害羞，将头低了下去。

麻脸奶奶听着倒是高兴。

“托你的福！你也不必拿这些鬼话来让我老太婆高兴！”

“只要孙儿，一生顺风顺水，长大成人，我就心满意足了！要那些富贵作甚！”

显然麻脸奶奶没有太相信游好闲刚才关于寒清木的那些面相观。

倒是游好闲认真了起来，将编织袋卷上了肩，撂下句。

“老人家，您不相信也罢！将来走着瞧吧！”

便也继续他的下一家收购了，毕竟早晨的时间对他太重要了！

“信！信！借你的金口玉言！”

“将来我这个孙儿真如你所说，有出息了，定来谢你！”

毕竟好话人人都爱听，麻脸奶奶也便应承着。

游好闲已经走远，祖孙两人才向中巴车站方向走去。

一边走，麻脸奶奶一边叮嘱自己的孙女。

“儿呀！这一脚迈出去，就是一个社会人了！”

“所有的难事，所有好与不好，都得你自己担着！”

“奶奶老了，就是有心照顾你，也没有那个力量了！”

“往后的日子，就得靠孙儿，你自己了！……”

说着说着，竟哽噎了起来！

寒清木用衣袖擦去了奶奶眼角的泪水。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中巴车跟前。

“奶奶！您就别送了！”

“回去的路上，您走慢些！”

“累了就歇息一会儿，年纪大了，莫累坏了身子！”

“平日菜地里的活儿，也要少做些！”

.......

话是一段一段挤出来的，因为嚼着眼泪。

想说的和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总归是要离开。

汽车很快就发动了，司机按了几声喇叭，一溜烟地驶出了车站。

麻脸奶奶站在路边，脖子伸得老长，如同长颈鹿般，目送着寒清木，也目送着孙儿乘坐的汽车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这才转过身， 揉了揉自己那双血红而酸痛的眼睛，步履蹒跚地往回家的方向移动。

吃过晚饭后，轩辕海觉得十分郁闷，决定到嘉南河边走走。

其实，这几天来，他一直显得心情烦躁！

具体是因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从那天从慕晓家里出来后，他就显得闷闷不乐。

尽管第二天，慕晓专门找到自己，为头天晚上她母亲琴有声的言行，委婉地表达了歉意。

他也向慕晓作了说明，自己能理解她母亲的爱。

他甚至对慕晓说 “作为一个母亲，有义务，也有责任为女儿的婚姻大事保驾护航，否则，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但他就是不快乐，还闷闷不乐。

心中似乎有一团无法驱遣的疑团，郁结于心，久久不能散去。

这种难以遣怀的隐忧萦绕在心头，以致这些天，他总是心神恍惚。

月亮早已升了起来，静静地挂在天上。

如一只洞察天地的慧眼，俯瞰着大地，静观人世的悲欢离合。

千百年来，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静夜里的嘉南河柔如处子。

河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粼粼波光。

远山如黛，朦胧中更显一种神秘与幽远。

恰如这整个世界静谧而肃穆。

随着深夜的临近，嘉南河两岸三三两两散步的人们也渐渐变得稀少起来。

耳畔，除了嘉南河里的涛声，世间万物似乎都做好了入睡的准备。

轩辕海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边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着。

突然，一只不知名的水鸟从岸边的草丛里飞了出来，盘旋一圈后，落在前边不远处的湖心小岛上。

恰是这一惊，让轩辕海没有撞到前面的石凳上，也没有撞到坐在石凳上的白裙少女。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寒清木。

“怎么是你？”寒清木首先发问。

“你怎么在这里？”轩辕海同样很是吃惊。

自打第一次在嘉南湖边偶遇寒清木以来，轩辕海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多少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仅仅她身着这条白裙，就遇到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嘉南湖边，第二次是在书店里，此刻是第三次。

这种白裙质地并不好，在嘉南城的很多地摊上都能买到，价格不会超过30元！

令轩辕海诧异的是，如此廉价的一件衣物，套在寒清木身上却别有一番清冷。

轩辕海的记忆里，寒清木的穿着，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前往砂粒镇的中巴车上。

那天寒清木穿了一件短袖衫，下面穿了一条旧牛仔裤。

只是轩辕海不知道，那条旧牛仔裤还是罗成冰的。

记忆拉回到那天在中巴车上，寒清木几次伤心痛哭、泣不成声的样子，轩辕海当时就有了一种要保护她、一探究竟的冲动。

只是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熟悉，车就到了砂粒镇。

也因为那天肩负采访任务，加上身边又有个“大喇叭”简洁文在侧，只得作罢。

虽然自己给寒清木留有名片，但这些天来，也不见寒清木给自己打过电话。

没想到，此刻不期而遇。

“你应该给我电话的？ ”轩辕海打破了沉默。

但寒清木没有作答。

“有什么困难，或许我可以帮你！”轩辕海再次打破沉默。

良久，只听得寒清木冷冷道。

“你帮不了的！”

“可能我是帮不了你什么，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如果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就能武断地下结论？”

“其实，在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

“但只要心存希望，积极面对，想法子去脱离困境，应对难关，就没有解决不了难题！”

轩辕海急切的说了一大串。

寒清木却又沉默了。

“就像我们身边的这条嘉南河，小小泥沙之于滚滚洪流而言，实在太渺小、太微弱！”

“无法与奔流不息的长江相抗衡，最后被吸纳！”

“但，水流有急也有缓，当小小的沙粒被水冲刷到岸边，聚集成为沙堆时，它就能改变水流的方向。”

“历史上的多次黄河改道，不都是因泥沙而改变的吗?”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是这小小的一粒沙！”

“但无论我们多么渺小，只要我们心存梦想，只要我们坚守爱与希望。”

“我们就会是那河边的小小沙粒，总能等到改变河流的那一天！”

“那些毫不起眼的沙粒，在梦想与机遇的驱动下，更会有一天，它也会登上高高的摩天塔，与钢筋、水泥等一起共同筑成一座座宏伟的建筑！”

面对轩辕海的滔滔不绝，寒清木望着远处，变得更加沉默了。

不知什么时候，河对岸竟有人幽幽地拉起了二胡。

开始时，声音很轻，慢慢地变得悠扬起来。

遽然间，随着一声变调，旋律急转直下，变得婉转悲凉。

随之，一道幽暗的歌声从水面飘来。

在这静寂的夜晚，更加如泣如诉：

我是一棵无根柳，在风雨中漂泊，不知何处是岸，何处是我的角落。

不要攀我，不要折我，我不能承受太多、太多！

莫哄我入阁，莫图我欢乐，欺骗的用心，虚假的许诺，目的只有一个！

多少曲终人散的夜晚，谁能理解我心中寂寞，情也默默，泪也默默，把那辛酸与伤烙，只对窗外明月说。

寒清木听着听着，泪水也淌了出来。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手一扬，指着不远处林中的那栋小二楼，对轩辕海道，

“我就在那里上班！”

这声音似有一种嘶吼，也更带这一份如二胡的别凉。

轩辕海按寒清木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栋二层小楼隐没在树林深处，所有的窗帘都拉得紧紧的，偶尔露出一丝暗红色的灯光，透过树林，一块霓虹灯招牌倒也清晰——“河边休闲屋”。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好，我每天过着非人非鬼的生活。”

“不仅出卖灵魂，也出卖肉体！”

寒清木似是愤怒，却更像一种顺从。

或者是选择了接受，毕竟无数次的逃跑都不成功。

此刻，轩辕海似乎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