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白骨楼阁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673更新:2022-08-28 20:53:57

(这是几年前的旧作了,发来供大家消遣一下。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就雷同吧。)

顺治十四年冬的某一天,在山东东平府发生了一件几乎不为人知的事情。

风雪漫天的寒夜,更夫冯十三挑着一盏破旧的纸灯笼,夹着打更用的铜锣梆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布满雪花的街头。他脚上的棉鞋是家里婆娘新缝的,厚厚的鞋底踩在布满积雪的大路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

“天快些亮就好了……”

呵着自己冻得发红的双手,冯十三万分怀念自家灶上壁橱里的半瓶老酒。用瓦盆温一盆热水把酒瓶烫上,剥一盘花生米,再让婆娘切些豆腐干,抿一口酒,吃一口小菜,那滋味,啧啧。可惜啊,现在只能想想。

冯十三觉得鼻子冻得有点发酸,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鼻子,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酒香?半夜三更的会有酒香?”

确实是半夜三更,因为他刚刚才打过梆子,而且走到下个路口还得再打。三更时分还在煮酒夜酌的并不罕见,但煮酒煮到一街尽是酒香的,冯老三却还是头一遭遇到。

酒虫作祟,冯老三随着酒香一路寻去,却看到一幢朱红色的二层楼阁,很是突兀的出现在道路当中。这小楼明显是刚刚盖成,梁柱都是朱漆新点,楼内挂七彩琉璃灯盏,明晃晃耀人二目。阵阵烈酒醇香自楼内飘出,勾得冯老三口涎直流。

“怪了,昨天晚上这里还是大道一条,就是一个白天的光景,怎么就多出一处小楼来?”

倘若这栋楼建在别处,倒也不足为奇。可是向前不远之处就是潞城令宋国英的私宅,这小楼又是建在官道之上,堵了紧要去处,断不可能是官员的私产。虽说潞城令现在还在山西任上,不在家中。但若是听任不管,自己的这碗饭铁定要丢。为了一家子不至于挨饿,冯老三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探个究竟。

小楼朱门洞开,大堂内灯火通明,桌椅齐整,看上去像是酒楼模样。但客人却并不多,只有三四个身影坐在桌边饮酒吃饭,却离大门甚远,看不清楚。

闻到楼内酒香,冯老三酒虫冲喉,馋得难忍。把铜锣梆子往腰上一挂,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子,便大步向楼内走去。今天甭管做什么,也要先解了酒瘾。对于他这样的酒鬼来说,有酒喝不到,比死还难熬。

“风雪衣无着,长街一棒锣,半捧黄土迎孤客,可怜芳魂投环索,奈何!奈何!”

“枯骸霜零落,怨愤无处说,财帛妻女他人得,枉死桥头只身过,难活!难活!”

小楼内传出的女子歌声优美动听,但词句间透露出的凄惨幽悚,却让冯老三在寒冬之夜都出了一身冷汗,踏进大门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一慢。本应落在实地上的鞋底,却踏在大门的门槛上,发出清脆的“喀”的一声。楼内进食的几个客人都被这一声所吸引,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门口的冯老三。

“妈呀!”冯老三骇得全身汗毛倒竖,惨叫一声掉头就跑。他万万没想到,那几桌客人的头颅面孔,竟都是白森森的骸骨骷髅!

跌跌撞撞的跑出老远,惊骇莫名的冯老三还能听到身后幽幽的歌声,甚至还有女子“咯咯”欢笑,说不出的诡异。他哪里敢再想酒的事,只想尽快逃离这里,逃离这可怖的白骨楼阁!

“病还没好?可惜了……”

顾青圭走过收拾退堂的衙役兄弟身边时,听到他们聊天时说了这么一句话,当即好奇的准备问一下。

“哥儿几个,谁病了?”

在当地,只要提起顾青圭的大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爷可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别看名义上只是济南府转调东平府的总捕头,可人家曾经在江湖悍匪手里救过当今皇上顺治爷的性命,有救驾之功。因此龙颜大悦,诏封顾青圭为四品带刀侍卫:“龙牌御马快”。无须随侍御驾左右,而是行走天下,平乱安民。圣上钦赐团龙金牌一面,上刻“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手持此牌,可代替圣驾先斩后奏,行走大内禁宫和各省重地通行无阻。又赐御马良驹一匹,名为“踏雪寻梅”,浑身上下雪白一片,间杂着点点绯红斑点,连马蹄都是一样的颜色。此马日行千里,更有一双夜眼,黑夜里视物如同白昼,乃是难得的神骏。两样御赐之物都如此不凡,更显得顾青圭的身份举足轻重。

但这么个要紧人物,却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从不轻易拿身份压人。因此同衙的兄弟们都把他当大哥看待,有事也不避讳着。此刻听他一问,离得较近的小兄弟林快刀便抢先说:“顾头儿,打更的冯老三病了,家里人说是中了魇。咱弟兄们想着平时没事也经常找他喝两杯,这次他病了,少不得去他家里看望一下才是。”

顾青圭是知道冯老三的,皆因为他和其他衙里的兄弟一样,也经常和冯老三在一起喝酒。因此听林快刀这么一说,自己也惦记着去看望看望。随手摸摸腰里,还有几块散碎银子,索性掏出来往林快刀手里一塞:“我这里有点银子,你们先去买点米面吃用之物。我还有些私人事情,等忙完了陪你们一道去看冯老三。”林快刀接了银子笑道:“顾头儿就是豪快!没说的,晚上回来,兄弟我做东请顾头儿和大家伙儿喝酒!”

“要请也是我请,几时轮到兄弟们破费了!”顾青圭捶了林快刀一拳,在众兄弟的嬉笑声中转身离去。他去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然返回了府衙,拉起同样刚刚回来的一班兄弟,一起直奔冯老三家。

昨夜连冻带吓,冯老三确是大病一场。顾青圭一行人进了他卧房时,他还躺在床上哼唧。一看平时一起喝酒的差爷弟兄来了,便挣扎着要起身,却给顾青圭一把按住了。

“三哥躺着就好,今天兄弟们来看你可没带酒,只有些吃穿用度,莫怪莫怪。”

“顾头儿说的哪里话,您能来看我,我冯老三已经感激不尽了。来来来,请坐。”

卧房狭小,一班兄弟们没法坐得下。冯老三的妻子索性在堂屋摆了桌椅请众人歇息,让自家七岁的小子倒茶伺候,房里就只留了顾青圭一人陪着冯老三聊天。

“街心楼阁?白骨夜宴?”

听冯老三这么一说,顾青圭只觉得匪夷所思。他今天早晨当值时也路过那条长街,却并没看到什么二层楼阁,难道真是鬼怪作祟?

“三哥安心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顾头儿,不是我老三多嘴,这事儿邪门的紧,闹大了自有诸位官老爷去管。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是要去看看的。听老三一句,莫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我知道,三哥放心。”顾青圭笑笑,没再说话。其实他是想去看看的。而且即使真是妖魔鬼怪他也不怕,之前嘱咐兄弟们采买物品后,他曾去客栈里见了一位前来拜访他的知交好友。据说这位好友善退鬼怪,有他帮忙,自己绝不会有事。

自冯老三家回来,一行人就去了酒店喝酒。店是小店,破桌旧椅油腻腻的不甚干净,但每天都是人满座满,只因为这店里有个很有味道的老板娘。

“你们几个喝归喝,可别贪杯误了事。要是明天你家太爷让人拆了我这小铺面,我问你们讨钱去!”

顾青圭悠然自得的斟上一杯酒:“每次来喝酒,总不免听三娘一通唠叨。虽说烦些个,所幸有美人颦笑之姿聊以下酒,倒也不觉得如何了。”

俏丽的老板娘粗布衣裙,不饰裙钗。脸上虽是笑靥如花,一张利嘴可不饶人:“顾爷说的轻巧,嫌烦的话,这酒尽可以去别家喝。拿奴家的这几分薄色下酒,可是要加钱的。”

顾青圭放声豪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三娘秀色可餐,加钱又何妨!来!满上!”

三娘轻笑一声,伸手挽了挽鬓边乱发,放下手里托盘,盈盈来到顾青圭桌边,执起酒壶满满的替他斟了一杯酒,而后一举手中酒壶,说了声:“既然顾爷有求,请君餐秀色!干!”竟对着壶嘴,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壶向桌上一顿,斜睨顾青圭,面有得色。

顾青圭含笑举杯:“圭承美人恩!请!”

出得店来,天色已经暗了,一众兄弟各自散去。顾青圭算了酒钱,暗自庆幸自己先前回过住处,若是这次记了空账,下次再和三娘扯什么秀色可餐,说不定会吃上老大一记耳刮子。

“我看你也有七八分醉了,就这么回去不安全,不如就宿在我这里,我免了你的房钱。”

三娘倚门而立,用青帕把满头秀发缠起,一绺弯弯的发丝轻盈的垂在白瓷般的腮边。这清丽的女子宛若崭新的细白瓷碗上绘就的一朵青莲,虽然身在酒肆,却并没有沾染丝毫的酒肉之臭与烟火灶气。

秀色,确是可餐。

“三娘好意,顾某心领。只是晚上还有事要办,辜负三娘一番美意了。”

见顾青圭抱拳行礼,三娘秀眉微微一挑:“夜里风凉露重,我去为顾爷准备灯笼。”声音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有劳三娘。”顾青圭又淡然施了一礼。

挑着崭新的白纸灯笼,耳中传来靴子踩在残雪上的咯吱响声。顾青圭轻轻叹息,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夜色中迅速朦胧消散。

三娘出身低微,却是个好女子,让人忍不住要去疼爱呵护。正因如此,外表粗豪内心纤细的顾青圭反而不敢触碰最后的底线,生怕她像那绘着青莲的细白瓷碗般,稍加触碰就会破碎。

——他曾失手跌碎过一只那样的碗,心疼了许久,可不容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墨香不在空余诗,半盏残酒候君至。人生万事古难全,莫言明朝看今日。”

淡淡的歌声响起,顾青圭醉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幢金碧辉煌的二层小楼,楼内传来轻歌曼舞之音,听起来仿佛是一家酒楼甚或是一家青楼一般。

“这楼是何时……”

顾青圭本有几分醉意,而且只觉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推着自己要去那楼里一观。竟不由自主的迈步前行,一直向楼内走去。

“去不得,你独自进去容易,要出来可就没这般潇洒了。”

一只清瘦却坚定有力的手,在顾青圭即将跨入门槛时从他身后伸出,紧紧的拉住了他的手臂。顾青圭愕然回头,身后是个一身粗布长衫的少年,年纪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癯,背后背着一个用青布罩着的书箱。在他身边是个有着一脸甜美笑容的红衣女孩,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牵着一头瘦弱的小黑驴,正忽闪着一对大眼睛,用怪有趣的眼神盯着自己。

“剑臣?你们不是应在客栈留宿吗?怎会在这里?”

“……满腹哀怨人消瘦,凄风苦雨何时休?登楼,登楼,一步踏错难回头……”

小楼里的歌声仍在回响,顾青圭的酒却完全醒了。呆呆的看着少年卸下了背后的书箱,从里边一件一件的向外取东西。

“你是说,这楼……是虚幻蜃景?”

“并非完全虚幻,这路口是整个东平府里怨气最重的地方,又有邪异妖物借此地大量收集枉死冤魂,恨为梁,怨为柱,仇为砖,怒为瓦,最后只须以些许妖气粘合,便是此楼。此楼白日不现,非得天色入夜,光明不起,才能被身怀怨怼之人所见。”

顾青圭搔了搔后脑:“身怀怨怼?你应该也清楚我的为人,有何可怨恨的?”

少年看了他一眼,悠悠的说:“身怀并非心怀,所以有怨的不一定是你,许是与你有所接触的人。而且俗语有云:爱恨情仇皆是怨,有怨未必是仇恨,情怨爱怨一样是怨。说不定你在哪里招惹风流债,人家姑娘巴巴的盼你不得也未可知咧。”

顾青圭无言以对,他突然想起了刚才临出门前三娘那双清亮眸子里的失落。

“既然如此,那就无可奈何了么?”

“行端啊,你以为我此时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少年淡然起身,把手中一件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衫扔给顾青圭。

“随我进去,破了这楼里的怨气,此楼自灭。别傻站着了,我是把宁儿大晚上的揪出来,借着她对我不满的怨气才找到这里的。你若再磨蹭,她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顾青圭打了个冷颤,转头看了看红衣女孩。女孩笑得更甜了,却提起左手,虚虚的冲着他做了个拧掐的手势。顾青圭慌忙转头望向少年,却见他已经施施然的走进了大门,唬得他赶紧跟了上去。

“剑臣,你怎的不等我?”

“怎么?宁儿比鬼怪可怕么?”少年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青圭,看得他有些发毛。

“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如此。”

二人步入小楼,楼内大堂仍是桌案齐整,三四个人坐在桌边,仿佛在用餐饮酒。少年指着靠近门边的那桌客人说:“行端,劳烦你去把手里的衣服给他。对他说:漫天风雪无所栖,寒夜晚霜赠君衣。”

“为何是我……”顾青圭漫步走向那桌的客人,走得近了,却见那“人”赫然是一具全身布满冰霜的骷髅。他一下子止住了脚步,那骷髅却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扭头望着他,黑漆漆的眼洞里燃烧着绿莹莹的磷火。

顾青圭强忍住心头的骇然,将手里那件麻布粗衣披在了骷髅的身上,一字一句的说:“漫天风雪无所栖,寒夜晚霜赠君衣。”

骷髅慢慢站了起来,张大了口,喉骨嘎嘎作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森森白骨上的冰霜渐渐融化,片片碎冰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音。当冰雪融尽,出现在顾青圭面前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向着他深深一揖,便消失在空气中。

“唐松,东平本土人氏。家境贫寒,被潞城令夺了田产,风雪夜潦倒街头活活冻死。一灵不灭,身化冤魂。”

少年说完,转身走到另一桌前。那桌后坐的,同样是一具骷髅。和之前的唐松不同,他的身上套着一身青色布衫,残破的骷髅头颅却摆在面前的桌上。听到少年靠近,他用手将头颅转了过来,静静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洛秋海,山西人氏,前朝东林遗臣之后,素有贤名。潞城令欲使其为幕僚,海不从,潞城令遂以前朝余孽之名斩之。余恨不消,身化厉鬼。”

“既知我来历,何不去?”头颅竟冷然说话了,“我不耻与贼子为伍,欲求半世清净而不得,竟遭构陷横死,此恨难平!”

“冤有头,债有主,你一腔怨恨,报在潞城令身上便是,何苦在此筑楼拦路,伤害无辜?”

“此贼不除,日后定祸害天下!吾等立楼咒之,虽有小损,不碍大义也!”

少年摇摇头,扯了走过来的顾青圭,一起坐在洛秋海对面:“何为大义?为了一己之仇牵累他人算是大义吗?我这位朋友虽是武夫,但曾祖家训传至如今他这一辈,也从未听过这等大义。”说着,少年转头望向顾青圭,顾青圭虽然愣了一下,却也随之点了点头。

“笑话!区区家训怎与东林先辈风骨相提并论!”骷髅语气鄙夷,似是极为不屑。

顾青圭一下子沉下了脸:“在下不才,曾祖名讳不敢轻提。我随祖辈姓顾,他老人家讳上宪下成。”

骷髅倒抽一口冷气,马上将头颅安在颈上,起身打躬行礼:“原来是东林先生之后!失敬!失敬!”顾青圭冷然拱手还礼:“岂敢!以私仇而戕无辜,如此东林风骨,今番算是见识了!”

骷髅羞惭无地,不敢直起腰身,口中连声说道:“为一己私怨,辱没东林遗风,罪过!罪过!”说着,也不见他化成人样,就这样弯腰低头的缓缓消失了。

见他消失,少年这才起身走向第三桌客人。顾青圭见状,也随之起身跟在他身后。

第三桌后坐的骷髅却不一般,一身衣物虽沾满黄泥土屑,却是锦衣华袍,非富即贵。见少年与顾青圭走到身前,也不理睬,只是径直啃咬着一块石头,枯齿与石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这位仁兄,为何要啮咬这块顽石?”

骷髅放下正在啃咬的石头,抬头面向少年,颌骨咔咔有声,似是在诉说什么。

“刘胜千,潞城首富,潞城令宋国英之结义兄弟。因家资丰厚,被觊觎财帛之潞城令所诬,以贿上霸下之罪处斩。妻女被潞城令霸占,家财亦尽皆被抄没收归囊中。”

说着少年慢慢走到骷髅对面,凝视着他手中的石头。

“斩首之日,刘公求一粥一饭不可得,潞城令命人以顽石塞其口,权当杀头饭。斩首后不得掩埋,只在尸身上洒下半捧黄土,以取入土为安之意。可怜刘公一生积善,死后尸身竟被野狗分食。”

少年说到这里,顾青圭已勃然大怒。

“这等贼子!如何当得起一县之长,百姓父母!我必向朝廷奏报,斩此无义之贼!”

“不必了。”少年摆手说道,“这座白骨楼阁起于潞令私宅前,无辜旁人尚被牵连,何况宅主?此刻那宋国英身被恶咒,即使不死,也活不长了。”

说完,少年再度转向面前的骷髅,长施一揖。

“刘公无辜,却身负重仇,报仇雪恨本无可厚非,但此举亦牵连无辜之人多矣。似你这般尚有潞城令可以报仇,被你此举所害之人,又要找谁去报仇?刘公忠厚君子,想必也明白其中道理吧。”

“咯”的一声,骷髅扔下口中啃咬的石块,同样起身作揖。再度站直身体时,已化为了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文士。

“千一时不察,险些铸成大错。多蒙公子指正,千感激不尽。”

说完,中年文士的身形也慢慢淡化,最终消失。

“尚有一位……”

少年和顾青圭都将目光投向席间,那最后一桌所坐之人。此人虽是一张骷髅面孔,却是高挽云鬓,羽衣娥服,是个女子模样。这副女骨独自坐在桌边,垂首望着桌面。颈上紧紧束着一条麻绳,麻绳一端系在房梁之上,显然是生前投环吊颈而死。

“姑娘,可有冤情么?”

女骨并不搭话,也不抬首,只是低垂头颅,被麻绳吊着身形,半垂在桌边。

“行端,劳烦你斩了那麻绳。”

“好。”顾青圭早看那麻绳不顺眼,听得少年吩咐,他更不多言,抽出腰刀,一刀将麻绳掠断。女骨微微向前一伏,随即坐直了身体,慢慢化作一个美貌少女。

“我乃刘胜千之女,刘素娘。家父被潞城令栽赃诬陷所杀,我与母亲皆被潞城令霸占。家母一病不起,早早殁了。我却逃脱不得,被那贼子整日折辱,不堪忍受,终于悬梁自尽。一魂到此,却被那环索拘遣,现不得本来面目,说不得半点言语。只有终日垂首,望着家父近在咫尺而呼之不得,心怀万般怨恨。今日得二位公子相救,素娘感激不尽。愿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二位的恩情。”

少年微微抬手,虚拦下了女子刘素娘的行礼。

“举手之劳,不必报答。姑娘只要心无怨恨的投生转世,便是对我等最好的报答了。”

“既是如此,恕素娘告退了。”

说完,素娘又盈盈躬身,消失在二人眼前。

“怨气根源已除,接下来,便是这楼的根源了……”

说着,少年拉起顾青圭,缓步走向楼心的戏台。

在戏台中心,一名青衣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流云水袖舞动间,美艳不可方物。

面对着步步接近的少年和顾青圭,青衣女子毫无惧色,反而落落大方的向二人行了一礼。

“妾身名为青画,乃是这区区小楼之主。这位少年公子本领出众,举手投足间便破去楼内怨气,不知是何方高人?”

面对这妖异女子,少年淡然一笑,拱手行礼。

“在下淄川蒲松龄,青画姑娘请了。”

青画玉颜微微变色:“原来是聊斋先生,失敬。”

“好说,不知青画姑娘将这白骨楼阁建在此处,是何用意?”

青画微微撇嘴:“潞城令宋国英作恶多端,阴司早有意收之。只是阴司难管阳间事,因此上才找到我家主人,令我等收集被宋国英所害冤魂,起建此楼,咒杀宋国英。”

“此楼建成,怕不只是咒杀宋国英,也是为了方便你们主仆吸收阳间生魂吧?”

蒲松龄又迈进一步,双眼神光烁烁。

闻此一问,青画终于变了脸色。

“蒲公子,我家主人敬你大才,无意留难于你。还请公子速离此地,休要多管闲事!”

“你家主人,可是板桥磨面制饼的那一位吗?”

蒲松龄此话一出,青画脸色顿时大变,呼啸一声就要蹂身扑上。顾青圭长刀在手中一挥,瞬间拦在蒲松龄面前。还未等二人再有动作,楼阁半空中却传来重重的一声“哼”声,声音清脆,似是女子。

“蒲松龄,算你好运,主人召我收回楼阁复命,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说着,青画一拂袖,竟轻飘飘的飞上楼心,跟着整座楼身都飞了起来,化作一幅画轴,落入青画掌心。顾青圭四下环顾,自己和蒲松龄的身形已是站在了空旷的长街之上。

“美人如画,美人也如蛇蝎。下次见面时,二位小心莫要被我剥了皮做画布便好!”

说完,青画身影投入茫茫夜色,再难寻觅。顾青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还刀入鞘,转身走向蒲松龄。

“剑臣,此事就这么完了?”

“……也只可如此。”

仰望茫茫夜色,蒲松龄淡淡应道。

二人回头去牵蒲松龄那头小黑驴,惊醒了驴背上酣睡的宁儿,少不得二人又被她骂了一顿。带着一脸的苦笑,蒲松龄与顾青圭牵着驮有宁儿的小驴,缓缓向下处走去。

“剑臣,你突然出现,是不是早知我有此厄,来帮我化灾解难的?”

“心血来潮,只此而已。”

“休要诓我,哪个秀才心血来潮,会大晚上跑到这无人长街的?你不在家里读书,却来寻我,必是知我有难。得友若君,夫复何求。”

“行端你用词不当,分明是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你又不是女子,如何用词不当。”

“说起女子,那名让你念兹在兹的妙人儿,究竟是何人啊?不妨说来,让小弟一闻?”

“剑臣你又拿我取笑了……”

言及女子,顾青圭心中又不期然的浮现出了白瓷青莲、秀色可餐的三娘。

(此刻,她一定是早早入睡了罢……)

其实,三娘此刻不但没有入睡,反而清醒的很。

“区区楼阁,毁了便毁了吧。你这般患得患失,终不是做大事的材料。”

“主人明鉴,我本可再让那楼阁多留些时日,可恨那蒲松龄和顾青圭,坏我好事!若他日相见,定不轻饶……”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把青画打得倒跌出去。三娘挽起鬓边乱发,一脸肃杀之色。

“凭你微末道行,蒲松龄也是你动得起的?至于顾公子,我更不许你伤他半根汗毛。否则,休怪我板桥三娘子的手段!”

青画面露惶恐,唯唯而退。三娘打走了青画,却独自倒了一壶冷酒坐在窗边,望着茫茫月色,举壶相敬。

“请君……餐秀色……”

第二日,潞城令宋国英暴毙于公堂之事传回东平,人皆拍手称快。顾青圭遍宴同僚浮一大白,以为表贺。

(白骨楼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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