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永超原创丨奶奶的最后日子散文

奶奶的最后日子

奶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觉得她还住在叔叔家里。直到她过“九七”时，站在她的坟前，我才忽然意识到：此生我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十天以后，便是奶奶辞世的“百日”。人们常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然而，半年之内失去两个至亲的痛，又怎能快速遗忘呢？

93岁那年秋天，奶奶的痴呆突然严重起来，连她最亲的孙男嫡女也不认识。别人喊她时，她如条件反射般答应，却不知道对方是谁。唯一不忘的是我的二叔，大概是因为二叔一生未婚让她放心不下。

去年父亲出意外前，奶奶正住在我家。父亲是个急性子，动不动就爱发脾气，但在伺候奶奶时有着极大的耐心。一个月里，父亲每天给奶奶洗脸，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喝水，用纸巾小心地擦拭她的嘴角。

由于父亲突然离世，母亲的身心备受打击，三叔马上把奶奶接走了。奶奶习惯了父亲的照顾，刚到三叔家，她有些不适应。一直盯着身边的人看，最终想起照顾她的人是长子，便一遍遍地询问“哪儿去了”。姑姑告诉她去了洛阳。

父亲过“五七”时，我回去吊祭，到小叔家看奶奶。妹妹对奶奶说：“俺姐回来接你去洛阳嘞。”奶奶先是说她“去过洛阳”，接着又说“俺大孩儿也去洛阳了”。她的话一出口，吓得我们不敢往下接，那时奶奶仍不知父亲亡故的事情。所幸她不认识我，没有把父亲和我联系在一起。

今年春节期间，奶奶的老态日渐严重，丧失了咀嚼的能力。一开始，三叔并不知情，见奶奶吃了一个饺子后再不张嘴，急得直掉眼泪。那天过后，奶奶只得改吃流食。

四月份，奶奶再次住到三叔家，连吃饭也不知道了。每次吃饭，三叔像哄小孩儿一样：“妈，吃饭，张嘴，啊……”在她张嘴的同时，三叔把勺子送进她的嘴里。

再后来，她不仅不会用吸管喝牛奶，喂饭时嘴也不张了。突然有一天，她全天喝的牛奶不足200毫升。这让三叔顿时慌了神，急忙拨通医院的急救电话。

奶奶住院后，医生为她做了全身检查，诊断结果是她没有病，但各种内脏器官均已萎缩。这应该是奶奶的年龄大造成的，正如机器，工作时间久了，各种零部件都会有磨损。

可是，奶奶吃不下东西咋办呢？三叔决定让奶奶住在医院里，哪怕每天输上几瓶营养液，也比啥也不吃强。

奶奶住院不久，郑州的新冠疫情局势变得紧张起来，我家所在的小区成了管控区。亲朋都不能出小区，更不可能去探视奶奶。每天只有三叔陪伴在侧，直到小区解封，小叔才得以去替换。

由于奶奶一生劳作，她的体质非常好。即使偶尔感冒，用个小偏方或者吃两顿药，很快就痊愈了。她这一生中，吃药打针的次数很有限，更谈不上输液。不承想，奶奶平生第一次住院，竟没等到出院的那一天……

5月9日晚近8点，小叔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奶奶可能拖不过当晚了。听罢，我心头一沉，又无可奈何。疫情加上工作，我无法回去看奶奶。我知道，那时她已走在追寻爷爷的路上了。

当晚，姑姑、三叔、妹妹他们匆忙赶到医院，守护在奶奶的病床前。其时，奶奶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鼻孔插着氧气管，两眼微睁，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妹妹拉住奶奶的一只手，感到很凉，握在手里反复揉搓。她轻声喊奶奶，奶奶似乎听不见，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守护在奶奶身旁的家人个个心情紧张，默默地看着奶奶。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小叔提议轮流休息一会儿。妹妹刚坐下不久，猛然发觉听不到氧气瓶的水流声，起身奔向奶奶。只见奶奶紧闭双目，神情安详，似熟睡的样子。

值班医生赶来时，奶奶的心电图已成为一条直线。经过近五个小时的弥留间昏迷，奶奶最终离开了她舍不得的子孙。

夜深了，尽管第二天有一上午的课，我却无法入睡，靠坐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凌晨刚过，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妹妹在电话里哽咽：“姐，咱奶走了！”尽管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在那一刻，我仍感到心痛。

自打父亲走了以后，奶奶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她就像即将熬干的油灯，虽然发出昏黄的微光，但给人的感觉随时就会灭掉。半年以后，奶奶的“灯油”彻底干了……

奶奶去世的当天夜里，老家的疫情解封，全家商定在第五天安葬奶奶。由于疫情，我没有回去参加奶奶的葬礼。当时郑州还没有完全解封，老家在郑州辖区，按照洛阳的疫情防控规定，从郑州返回需要集中隔离两周。如果集中隔离我将无法正常工作，因为学校临近放假，我没有补课的时间。奶奶的最后一程我没有送她，成了我无法弥补的遗憾。

直到奶奶去世，谁也没有告诉她长子去世的消息。也许她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她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清楚。近一年来，她经常提到爷爷，有时候一个人坐着自言自语地跟爷爷说话。我想，她大概是知道自己要去那边了吧？

奶奶在96岁高龄去世，可谓寿终正寝。在她活着的时候，晚辈都尽到了孝心。如今，她不仅和爷爷团聚了，也一定见到了长子。这样说来，奶奶的一生是幸福的。

（写于2022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