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故事都有一个结局,而我的结局是你「微小说所以死竟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完结」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153更新:2022-09-03 16:22:56

承靖侯起兵的消息传来,是在一个再宁静不过的午后。尚宫女官匆匆的步履打破了凤仪殿的空寂,她站在佛像下对那人一字一顿地说:“皇后,承靖侯反。”

木鱼槌落地的声响无端惊心。

怔了许久后,素衣素面的女子慢慢开口问:“那么你说,他有几分胜算……”

并没有听到回答,或许是因为女官缄默不敢言,也或许是答了,但她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缓缓站起,茫然地向外走去,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出过凤仪殿了。午阳从门口斜刺而入让她几乎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能在金灿的阳光中看清凤仪殿外的枫红如血,原来,这已经是秋天了。

这是复德十年的秋。

复德十年,距前朝覆灭已有九年,距她当皇后已有八年,距她遇上他,已有十二年。

承靖侯,开国的功臣,叛国的逆贼。

宛绰最初遇上他时,他还未曾封侯。那时他叫唐澈,在她夫婿军中做着再寻常不过的伍长。

多年后她想回忆初遇时的情形,首先忆起的便是鲜血、与血同色的烈焰,以及似无边际的暗夜。

在黑暗深处,他策马踏炎而来,长刀火光下亮得灼目。

那是肃州城破之夜,整座城池都陷入了厮杀,她逃出关押她的小院后,迎接她的是如暗夜般的绝望。

不,其实早在半年前,她就在绝望中了。

大约一年前,她的丈夫,东北都督常平在镇压流民起义之时拥兵叛乱,在这烽火连天的王朝末世之中,常平军队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为穷途末路的朝廷更添一把灭亡的火。那时的皇帝是宛绰的族兄,在前朝时,她是广阳王的女儿,如果没有一个叛乱的夫婿,她应当还能再享几年县主的尊荣,可惜常平起兵时,并没有想过她。

她原本是该被赐死的,可是皇帝改了主意,最终她被押往两军交战的肃州为人质。

宛绰并不觉得常平会顾惜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夫妻情,所以只在肃州幽黑的囚室里木然等死。她偶尔会疑惑,若是早逝的父亲看到她如今的下场,会不会后悔,后悔将她嫁给常平。做父亲的为女儿择一武人为婿,原是希望她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中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肃州城被困三月,她的命亦被悬在线上三月,今夜是一切的了结。

她藏身在树影中,看着街巷中的厮杀血流,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自己也会死去。

飞矢朝她扑来,她仓皇躲过,接着又是二三支箭扑来。

她以为她必死无疑。

这时却听见了兵戈的清鸣。

策马的兵士在箭来的那一刹赶到了她身边,挥矟格开了箭镞,而后他抬手,弩机连射,将附近几人尽数射杀。

几乎是在同一瞬,他的马从宛绰身边驰过,他探身一捞,将她拽上了马。

事发突然,宛绰不知他是敌是友,只觉得惊慌,攥在手里的匕首猛地朝他刺了过去。

他没有躲闪,依旧死死箍着她的腰,利刃划破了皮肉,霎时鲜血淋淋,他却笑道:“我来救县主,县主居然不领情。”

她仍不敢放下警惕,扭过头去死死地盯着他:“你是哪方的人?”

火光映着他的面容,竟是让她意外的隽秀年轻,她猜他大约还未及冠,略带青涩的眉眼被烈焰染得灼灼艳丽。

“我说了我是来救县主的人。”他笑,嘴角扬起的弧度锐利,“不奉任何人之命。”

宛绰听他仍唤“县主”,于是猜测道:“你是为朝廷效力?”

他的笑中似是多了几分戾气:“不,我不为腐木奔波,眼下,我在常军帐下。”

“是常平叫你来救我的?”她有些意外。

“我说了,不奉任何人之命。”他答。

一路血流不断,肃州乱作一团,四处都是巷战。少年护着她穿过被大火焚烧的长街,逃开厮杀激烈的市井。他的武艺应当不弱,可为了宛绰他依旧受了不少伤。

“既然无人下令,你又何必单枪匹马杀来救我?”待逃到了杀伐稍歇的僻静地,宛绰问他。

“城破之时两军交战,我不忍县主一介女流碾于铁蹄之下。”他说,顿了片刻又笑道,“好了好了,县主你别瞪我,我说实话就是了,救县主自然是为了升官发财嘛。县主你不知,我是上月才来投奔常军的,谁都不信我有本事,我自然得做些事来证明我有本事啊,乱军之中救下主帅夫人,主帅怎能不重用我。”

宛绰扭头,不再言语。

可无论是第一个借口还是第二个,都是幌子,言不由衷写在他的眼眸深处。

肃州城外的指挥不是常平,而是其弟常亿。原来常平早在围城之初就偷偷带了一部分军队迂回后行,去突袭帝都了。帝都那些人还以为将宛绰押在肃州可以威胁到常平,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又可怜。

尚不知帝都方向战况如何,兵荒马乱之时传信不易,常亿攻下肃州后并不愿据守,而是听取了谋士建议弃城北上与常平会师。

常亿对宛绰还算尊重,她被救出后便一直被好生安置在中军随军北行,将她救出的少年亦被升为副将,宛绰这才知道原来他姓唐名澈。

澈、澈……她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心中有些早已沉寂的东西却被再度激起,心绪难宁。看着少年清亮的眼眸,她竟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大约只是错觉,在这之前她与唐澈素昧平生,怎么会觉得他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常亿告诉宛绰,唐澈的确是一月之前投奔他的。

“不过……”私底下,常亿却对宛绰说过这样一番话,“阿嫂,这唐澈的身份的确可疑。他自称是平民出身,可我观他的武艺高超绝不似寻常人。阿嫂你也看到了,在肃州那一战中,他仅凭一人之力便救下了你……”

“或许是边关的屯田兵出身呢?”她忍不住为他辩护。

“阿嫂说得有道理,只是——”常亿道,“我曾听为他治伤的随军大夫说,他身上满是伤痕,可他今年才十九不到,试问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为何身上会有如此多的旧疤?”

她沉吟后道:“那位大夫现在何处,我要问他话。”

常亿缓缓摇头:“莫名不见了。”

宛绰心中一惊。

这名为唐澈的少年,背后必然藏着什么秘密。

但当时的她来不及想什么,行军千里,一路凶险,那是风雨飘摇的乱世,四处都有厮杀,各路军马横行九州,荒野之上随处可见白骨。

一路大小战役不断,后来,常亿死了。

他死在强攻庆关的那一役中。

庆关是一处要塞,那里的战斗异常激烈。常亿死于流矢。

他少年时随兄征战,九死一生了多年,终究还是死在战火之中。

那一战惨胜之后,宛绰亲手将他收殓,在坟前默然良久。

“县主节哀。”有人在她身后说。

她猛地回头,看见月下站着的朗朗少年。常平反叛之后,他手下所有人都唤宛绰“夫人”,唯有他,在没有人的时候称她“县主”。

“你是谁……”宛绰盯着他的眼,一时神志恍惚。

“县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笑,“我姓唐名澈。”

“不、不……”她却忍不住摇头,一步步向后退。他在笑,可她觉得他仍是那个夜里浴血可怖的修罗。

她知道常亿是他杀的,是他。

当时兵乱,除了她,没有人看到常亿中矢落马时,第一个接住常亿的他,手中有一闪而逝的寒光。

宛绰跌跌撞撞地逃回营,而他则始终站在原地。站在月下,她远远地看着他,隐约觉得他嘴角带着她看不懂的森冷笑意。

这夜宛绰做了个梦,梦见十四岁时的吉光片羽,那年的春景极好,绿荫下有少年眉目如画,他笑着对她说:“你父亲已允了我们的亲事,明年春时我就可以来接你了。”

她微笑,正要说“好”,可少年忽然在她面前化作了白骨。

她惊叫着醒来,醒时月华冷冷地透过帘帐缝隙照在脸上。她将帘子掀起,看见戍卫在营外的少年,他的背影在月下挺拔且瘦削。

连背影,都和回忆里的那个人重叠。

“唐澈。”

“县主有何吩咐?”他闻声走近。

“你……”她直起身子,看着他幽黑的一双眸,“究竟是何人?”

他笑而不语。

“你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他嘴角的笑稍稍收敛了几分,眼神有些肃然又有些寂然:“我想保护县主。”

“……为什么?”

他转过身去走远了。

“阿摰!”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低呼。

“摰,是县主第一任未婚夫的名吧。”他回眸,“可惜他死了。”他又道,“我生得很像他吗?”

宛绰没有说话,默默地放下了帘帐,他的背影与月光便被隔绝在了一帘之外。

但她知道他在那儿,执刀守护在那儿。

那是前朝熹宗十一年,那年她与唐澈相遇,而那时宛绰曾爱过的少年,已因谋逆罪死去了十一年。

许摰,这个名只能是回忆。

常平没能攻克帝都,但他一扫西北六郡,威风八面。

那年冬,失去了主将常亿的两万常军在唐澈的带领下与常平会师。

唐澈是少年英才,自然受到了常平重用,常平为他设下宴席,在席上授他稗将之职,与他把酒言欢。

他的才能被发掘,之后的数年,他都不断地被常平派去出征,地位也不断上升。常平称赞他为左右手,说他是一柄绝世好刀,锐不可当。

在乱世中,所向披靡于一个男儿而言,应当是最快意的人生了。

回到常平身边后,宛绰便很少再看见他。乱世也好,治世也罢,女人终究只是女人,除了待在男人身边,还能去哪儿?

但常平身边已没有她的位置了。

他身边多了一房妾室,娇妍妩媚,姓丁。

说起来她与常平本就情分十分浅薄,昔年他是寒门出身的武将,而她的父亲广阳王虽没落却也仍算得上是宗亲,他娶她无关情爱。现在他既已谋反,那么她这宗女的身份便对他再没有丝毫助益了。

甚至还有人向他提议,不妨杀宛绰以振军心。不过好在常平仍念几分旧恩,留住了她的命与正妻身份。

但也仅此而已。

于是宛绰在曲州的深院中平静地消磨着光阴。

而外面的天地,早已烽火连天。

熹宗十三年,一直与常平敌对的江淮势力趁常平在西北被朝廷军绊住时突袭曲州,那时曲州只有八千老弱残兵。

情况十万火急。

曲州很难守住,可又不能弃,因为此处乃是九州咽喉所在。

因此唯有固守而已。

守城之战异常惨烈,不到十日,城中兵马便折损过半。宛绰在战争的间隙时登上城楼,触目所见的尽是殷红血色,腥风直扑人面。

再远眺,望见的是如压成黑云般的敌军。

“曲州大约是守不住了。”守将深吸口气后对她说,“末将遣人护送夫人秘密出城,夫人可去青城寻主公。”

宛绰想了想,道:“愿与诸将共生死。”

然而在当时,共生只是奢望,同死倒还有几分可能。援军远在百里之外,曲州岌岌可危。

果然,十月初三时,城破。

敌军蜂拥入城,城内残军在街巷中继续抵抗。

宛绰在军队后方,看着他们一点点地败退,一个个地倒下。

手中的刀被握紧,她不知道该怎样杀人,但她可以在被侮辱前终结自己的命。

却在刀尖刺向心脏的那一瞬,远处传来收兵鸣金。

史册将记下发生在曲州的那一场战役,作为承靖侯一生赫赫功绩中最出彩的一幕,市井传唱,百代不衰。

那日刀光血雨的记忆都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被模糊淡去,宛绰能清晰地回忆起的,只有唐澈向她奔来时的那一副画面:他着玄甲,执陌刀,一身寒光冰冷肃杀,可当他策马靠近时,她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温柔的笑意。

他说:“县主,我来践诺。”

这几个字被淹没在千军万马的呐喊中,但不知怎的,她竟读懂了他的唇语。

霎时泪如泉涌,手一松,短刀落入尘埃与血泊之中。

曲州之围解后,他便从马上坠下。宛绰那时被护送到了高楼之上,眼看着他骤然倒下,她只觉得有一只手忽然扼住了喉咙,但他们之间有那么远的阻隔,她只能遥望。

军医很快被召来,才知道原来他来之前就在蜀地受了伤,不曾休息地急赶过来鏖战一场,怎么会不送掉半条命。

军队暂驻曲州,他留在曲州养伤,宛绰去探视过他几次,偶尔闲话几场,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想向他道谢,可看着他的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年轻人的笑靥明澈,眼眸却那样深,像是藏着一个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故事。

次年春,唐澈的伤已差不多痊愈,这时常平在洛阳登基称帝,建元复德,圣旨遥遥传来,以唐澈护卫曲州之功,授龙骧将军之职。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还有一道旨意随同而来,是封宛绰为贤妃。

宛绰是他的结发妻,可当他称帝之时,她只是贤妃。

那日黄昏,她孤身赏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贤妃金安。”他道。

她没有回头。

“贤——真是个好字。”他讥诮地笑,忽然闪身到了她面前,“县主可曾想过日后?”

她已是贤妃,可他依旧唤她县主。

“听说陛下身边的丁姬,可是封了贵妃。”他说。

她折下一枝梅花赏玩,不语。

今后?她当真从未想过。昔年许摰死后父亲将她另嫁,她便嫁,常平让她做贤妃,她就谢恩。

总不过是活完这一生罢了。

他沉默着看了她很久,最后他离去,踩着来时的路,风一吹,雪漫上,似乎他从未来过这里。

三月时,唐澈伤愈,又收到了出征的调令,此时天下未定,常平离不了他。

她既然是常平的妃嫔,自然被接进了洛阳,关入了后宫高墙之中。

在那里她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今夕何夕。

常平也总御驾亲征,在洛阳的时日并不多,大多时候他身边都有丁姬作陪,偶尔他会来找她——倒不是因为什么旧情,只不过因为她也是个女人而已,后宫佳丽粉黛与她没什么分别。

之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宛绰都没有再见过唐澈,直到常平攻下了长安,有意迁都,令唐澈护送洛阳的百官及宫眷前往长安。

他多年征战,眉目愈发冷利,笑中有不散的戾气。

宛绰一路与他无话。有什么好说的呢?身份有别。

可忽然某一夜,她在将要就寝时听到了惊呼,是有敌军袭营。

尚分不清究竟是哪方势力的人,她逃出所在的营帐,听见惊叫与金戈之声交织,放眼一片漆黑,火光疯狂跃动。她不知来犯的敌人有多少,亦不知自己眼下所在的位置是否安全。

正慌乱之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地心安。

“跟我去。”那人在黑暗中压低了声对说。

宛绰没来由地信他,跟着他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拐到了土丘后的一处僻静地。

“我的副将在指挥反击,可混乱时间不会太短。”他说,“如果你想走,赶快。”

“什么?”她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没有看她,只说:“如若你不想无比艰辛地活下去,就趁乱逃吧。山坳处我为你准备了马匹与银钱,会有人护送你到南方一处安静小镇,你可以在那里,终老。”

“那你呢?”她下意识地问。

“我嘛……自有我的路。”他说。

“那么,我也有我的路。”宛绰后退一步,被他握住的手顺势挣出。

“安然终老,的确很好。”她努力压下胸中怅然,努力平静道,“可是……我已经有孕了。”

他黑暗中的身形似乎颤了一下。

“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宛绰说,再也没有看他。

这一场动乱后半夜被平息,唐澈对她说过的话就如同一场幻梦,此后谁也没有提起。

到长安之后,他很快又被派去出征,进军的方向,是河西——当时前朝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地方。

那年十一月,宛绰生下一个男孩,而十月时,丁姬亦有了一个儿子。

这一对兄弟,生来就注定要相争相斗。

唐澈被常平倚重多年,可也有触其逆鳞下狱的这一日。

熹宗上交玉玺投降,唐澈前去受降,然后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常平震怒,将他关押。

熹宗虽残暴,可他终究是前朝正统,他一死,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宛绰看得出常平此番是真的恼怒于唐澈,于是愈发地担忧他的情况。

终于让她寻找了一个机会,乔装混进了诏狱,见到了他。

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便身处昏暗的牢中,也依旧是悠然自在的模样。可她总觉得他瘦了,思及此不犹心酸,厉声质问:“为什么?”

“熹宗曾险些杀了你,我杀他,你难道不高兴?”他笑,眉梢轻扬。

“为什么?”她只哑声问他。

他的笑忽然敛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肃神色看着她:“我的姓氏,县主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这么些年来,他总唤她县主……

宛绰痛苦地合上眼,深吸了口气,慢慢开口:“你姓许。”

“是,我姓许。”他一字一顿,“县主曾经的未婚夫许摰,是我二哥。”

“那,他还活着吗……”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之时,她下意识地问。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少时的爱恋早已模糊,她甚至在午夜梦回时都想不起那个曾为她折花的少年有怎样的眉眼。

可还是会忍不住悲伤,忍不住怅然,那是年少时最初爱过的人,怎能不被烙在心底深处成为一道永不磨灭的疤?

“他的结局,县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扯了扯嘴角,“许氏一族被诬谋反,族中女为宫奴,男子流放,几乎许姓男儿都死在了大漠之中。”他的话语中已没了家族灭门的悲伤,只剩森寒凛冽,如一把磨了很多年的刀,“皇帝容不下许氏,一百多口人流放大漠,只予半斛水。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二哥将最后一口水给了我。”

“所以你宁愿触怒常平,也要杀了皇帝复仇?”她问。

他看了她一眼,答:“是。”

可在宛绰为唐澈下狱而忧心的第二个月时,她接到常平的圣旨,要封她为后。

当时宛绰听到这个消息时蒙了很久,常平心许丁姬,这她是知道的,可为何他会忽然调转心意?

直到她打听了朝中事才明白,原来颜氏江山还有一大批旧臣被常平收为己用,原来河西之地颜氏的势力依然存余。前朝的遗民本已归附常平,却因熹宗之死而生了反意,常平为安抚这些人,不得不封她这个前朝宗室为后。

前朝的郡主碧罗入宫向她道贺,代表的是颜氏的宗室旧臣。碧罗算是宛绰的族姐,后来她留在宛绰身边做了尚宫,辅佐她打理掖庭。

先是唐澈杀了熹宗,才有她莅临凤座。她在听着旁人满口贺词时忽然想明白了这点。

唐澈是将才,那时天下仍未安定,所以常平仍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终究还是被放出,派去南征北战。

之后八年的岁月,宛绰再未见过他,而思念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疯长。

她清楚他对她好未必是为了她,也许是因为她曾是许摰的未婚妻,也许是因他们都是既不容于前朝又不拥戴新朝之人,但她梦里仍会克制不住地想起他的容颜。

她知道这是错,她知道。

复德十年春时,叛军尚在蜀地浴血,至初冬,唐澈便已兵临帝都之下。

不愧是若干年前常平帐下兵神。

常平慌忙携朝臣、后妃出逃,狼狈得毫无昔日开国主君的风仪。

宛绰身为皇后自然是随他一同离京。

唐澈的兵马一路穷追猛打,车马颠簸自然是苦不堪言。距立国不过十年而已,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人衰腐。帝军一路逃,一路节节败退。

在逃军之中宛绰与常平失散,车驾被唐澈的军队拦截,他们认得她是皇后,将她囚禁不杀。

至夜时,忽有人传令:“将军要见皇后。”

算起来她与唐澈算是故人,故人重逢,也好。

碧罗却不放心:“我与皇后同去。”

宛绰默许,说到底她是她姐姐,这些年来碧罗一直忠心。

隔了数年的光阴,宛绰在主帅大营见到唐澈时,却并不觉得怆然,在那一瞬只是有些恍惚。唐澈容颜未变,好像这些年时光不曾流逝,他仍是那个策马救她于战火中的少年。

可走近细看,才发觉他鬓边已生华发,她想:亦是老了吧。

一时怔忡无言。

该说什么呢?他是叛臣贼子,她是被俘皇后。

到最后问出的还是一句:“你……为何要反?”

“别无选择。”他微笑。

她垂首黯然。的确,自常平登基后便开始猜忌功臣,若唐澈不先举刀,必然会死在常平手中。

他的选择,她无话可说。

“听说你过得不好。”沉默许久后,他忽然道。

这不是问话,是事实。

她这皇后之位常平本就给得不情不愿,她身后的前朝旧贵与丁姬背后的新贵斗争不断,皇后的废立、储君的抉择,都成了赌桌上危险的局。

八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是宛绰,你放心,若我胜了常平,便不会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他道,然后轻拂她的鬓角——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她蓦地抬头,一瞬间泪模糊了视线。

但那也只是一瞬的事罢了,若宛绰还是碧玉年华的少女,应当会因这个承诺而动容。

可现在,她只能逼视着他的眼:“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的儿子?”

他没有再说话。

她的儿子,终究姓常,是常平的皇子。唐澈能放过她,但未必能不杀他。

他也清楚这一点,于是沉默了许久都没有给答案。

而宛绰最终也没能等到他的答案,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

因为就在那时,营帐的门被猛地掀开,亲兵匆匆闯入:“有人袭营——”

常平终究是开创了一个王朝的人,他用血汗打下的江山,怎会拱手让人?果然在重整了旗鼓之后,他开始反攻。

唐澈死在了这一战中。

所以,他没来得及给她答案,更没能兑现给她的诺言。

多年后史官记载这位世人褒贬不一的承靖侯时,总要感慨一下他的用兵如神,为他一生中最后的那一战添几笔似是而非的揣测。

很多年后宛绰也死去,于是关于那一战唐澈失败的原因,便成了无解的谜。

人们只知道常平那夜亲自率军偷袭,唐澈死于乱军之中,他的军队群龙无首,于是溃败。

一代兵神的落幕,竟是如此草率。

宛绰不愿意承认他就这样轻易地死去,片刻的重逢后他又离开她,从此长绝。

可他真的是死了,她看着他死在她面前。

是她杀了他。

那夜常平袭营,唐澈护着她在乱军中交战。

其实以他的能力,常平就算攻其不备也未必有胜算,所以宛绰当时并未从他的神色中瞧见惊慌,他甚至还对她笑:“你看着像不像我们初遇的时候。”

她心中一动。

初遇时他也是这样搂着她纵马穿过刀山火海。

一个在心底埋藏多年的疑问跃出,出于一个女人的尊严,她没办法不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当年你是为了你兄长,那么现在呢?”

她害怕,害怕这些年来所有的好,都不过是因为他重诺,而非……他爱她。

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周遭太过喧哗。

正当宛绰惶惶时,她清楚地听见耳畔一声叹息:“难道你还不懂吗……”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个人的呼救打断,是碧罗,她在乱军中仓皇逃窜。

“这是……我族姐。”宛绰对他道。

他犹豫了下,勒住了马。

她看着碧罗跑来,这幅场景是她后来最不愿回忆的画面。

待碧罗近时,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向她刺来。

在此之前,宛绰从未想过陪伴了她八年的族姐碧罗会杀她。电光火石间是唐澈阻住了碧罗,然后刀光一闪,她看见鲜血在眼前绽开。

她记起来了,碧罗的父亲曾是前朝最善战的蜀王,碧罗是习过武的,却不是战场上对决的功夫,而是弹指夺人命的刺杀术。

在一个王朝的末世,女子需要这样的本事自保。

而此刻,她精准地夺去了唐澈的性命。

唐澈跌下了马,骏马受惊疾驰,宛绰回首,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她看见他指住她大吼:“皇后!你竟杀我!”

他说她杀他。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宛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战乱平息,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常平身边的。常平夺回了帝位,笑着携过她的手,百官庶民跪拜帝后,呼声震天。

因为手刃叛军首脑,她得以继续在后位上待下去。唐澈死时有几名常平手下的将领隔得近,他们都听见了唐澈死前的那句话,证明了皇后的“忠心”。

后来,她的儿子在夺嫡中胜出,因为丁姬的势力在唐澈造反那一役中被打得元气大伤。

她被尊为太后,颜氏的亲族也终于可以长舒口气。

碧罗被送出了宫,宛绰理解她为何要杀唐澈,但没办法原谅。

如果唐澈得到了天下,深恨颜氏的他不会放过前朝帝裔,同样也不会放过她的儿子。

所以死,竟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在颐和宫中她孤独地活了很久,时光一层层将过往的烽烟掩埋,老人的故事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她满鬓银霜时,她对着铜镜忽然想起了那个已死去了很多年的人,记起了他最后留给她的一句话其实是,我爱你。

那是一个无声的口型,藏于血色烽火之中。

(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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