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系列之临终患者

老周这几天的眼睛明亮起来，那死鱼样的光泽没有来由地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

老周知道那是乌鸦在叫。在最高的枝头，那尾乌鸦向着他的屋子不停地叫。在乌鸦的上方他看到他的屋子里，他在床上一动不动，专注地听乌鸦的啊，啊，啊，啊，啊。这一尾乌鸦有了白毛，是不是他在少年时见到的那一只呢？那一年，他还是一个少年，他在河里捉到十几只冻在河里的乌鸦。这些乌鸦最终成了他的美味。只有一只下锅时让他有了片刻的犹豫，那一只就在他的头顶飞了一周啊啊了一阵。此后，他吃了多年的美味，都没有吃出那年的味，可是那种美味是什么样子，他在记忆中始终找不到一点可经比照的味道。

老周说，乌鸦在叫了。有人打开了窗户，外面有一株大树，有蝉的聒噪传来。老周被人扶起来，他指着最高的枝头说，看啊，那有一只白毛的乌鸦。我坐在那只乌鸦的背上去了很多的地方呢。

老周眼中的光泽暗淡下来，如同黑暗中大河尽头的灯塔在黎明前的样子。老周想起他第一次与女朋友同处一室的情形。那时他还是一个学生，他被同学们捉弄，和另一个女同学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这让老师逮了个正着。他被全校通报批评。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多次，不过主角不是他，结果也是不了了之。每一回有这样的事，他们总得到一本优秀小说。老周想到这些，眼里又有了些许的光泽。

老周当兵回来，有了一笔可观的费用。所以，他选择女友眼光颇高。几次三番，他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那一天，他们在一起谈了很久，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消失了。直到有人来叫门，他们才明白过来时间太晚了。他们二人在派出所呆了半夜，交了2000元才算了结了这一件有伤风化的事。可是，这还没有完，那一天，他喝了些酒，进入一间洗头屋，却让他付出了5000元的代价。给朋友说这事，朋友说，你去的地方不对，你去夜总会。他不信。朋友说，你请客，咱去一回。有事我掏钱，没事你拿钱。 然而，这一回他还是折了进去，在拘留所待了半个月。

老周本分了许多，或者说从此本分起来，生活也开始有了起色。

老周，这样多好，老周心里说。可是，一切并没有如老周想的那样。老周有了一笔天大的财富。

老周没有老婆，却有好几个女人。那一笔天大的财富让他可以理直气壮。直到这几个女人与他分手，闹得满城风雨，他也不在乎。说，说，要多少。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好多年，没有一回让他心惊肉跳，像多年前他的处子之爱那样让他笨拙地像一只脱兔。

有几次他在大众面前，与众人同饮，你们笑话我，你们笑话我，你们笑话我。你们谁笑话我给他1万元钱。一阵子沉默后，真的有人笑话了他。他把酒瓶一扔，说，你们谁打那个笑的，我给他10万元钱，医药费我出。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或许怕他反悔吧，那个笑他的人早被人打得站不起来了。

老周又想起早年的事。他是因为一场赌注造成了数人死亡，才成了现在这样子。他散尽了家财，自毁其身，以认罪态度好、积极与苦主协商赔偿，且有证明证实他重病在身，才没有上刑场。

老周想起那一年大雪，他走在去亲家的路上，那一路的雪亮晃晃的，后面是他的脚印，前面的雪没有尽头，他站在那里，天空白茫茫的。这多像现在的一场游戏，没有来处也没有终结的游戏，能影响游戏结局的大约就是那一笔财富。

老周想起了他的同学会，同学会上他酩酊大醉，同学各奔东西，唯一陪伴他的却是他在记忆中没有印象的同学。而这也就是他生命中的一点点亮色吧。至少在老周看来是这样，他的那个同学在陪他清醒之后，回家的时候，永远地回不来了。

想到同学的结局，老周眼睛中的亮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