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终无约最后的松玉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太阳毫不吝啬他的温暖，整个院子都是阳光。

廊下，沈兰舟正看着院子中间的那个人，依旧是如玉模样，清秀白皙的脸庞，乌黑的头发，腿上盖着薄毯，虎奴懒懒地趴在他的腿上。他似是有所思，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虎奴，不时抬头望向天空。

“元琢，今日可有好些？”其实，沈兰舟心里明白，姚温玉所中之毒已入肺腑，药石枉然。乔天涯告假寻医，他却也准了。

姚温玉转过头，点头致意:“兰舟，你来了，我好多了，谢过府君。”语调依旧沉稳无波。

“那便好，算着时日，天涯应是快要回来了，他已写信于我，这次寻得良方，还有好多名贵的药材，对你的病都是有好处的。还有神医三生真人，也已寻得他的踪迹，你尽可放心。”沈兰舟知道他一直在等乔天涯，出言安慰道。

姚温玉笑了笑，未发一言。

坐在院子里的时候，姚温玉想了很多很多。他曾是“璞玉元琢”，在阒都盛传多年，被捧成了谪仙。可惜谪仙终究跌落凡尘，一块美玉终是碎了。他想要再把自己拼起来，可就算拼的再完整，却只能是一块碎玉……他许诺一辈子不入仕，他做到了；他要完成师愿，他也做到了！

“府君，烦请推我去书房吧，有些东西是要交给府君的。”

“好，我们走。”沈兰舟轻轻推着轮椅，车轮碾压雪地的时候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给宁静的小院添了些许生机。

沈兰舟推着姚温玉，慢慢来到书房，只见书案上堆满了一扎一扎的文书。

姚温玉对沈兰舟说到:“府君，我自知时日不多，有些事情我已经整理成文，做好留书。”

沈兰舟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文书，再看看轮椅上的姚温玉，顿时红了眼眶，眼中浸满泪水。兰舟俯下身，紧握着他冰冷的双手，诚恳地说:“元琢，你会没事的。我们的天下少不了你！你现在不用告诉我这些！乔天涯快回来了，你知道吗？没事的，你马上就好起来了。”

姚温玉点点头，拿起一本文书，封面写有“阙西”二字。“府君，阙西的事情都已规划好了，我已详细记录。”

“戚大帅敢为天下安定拒不出兵，她做王，启东五郡尽可归顺。启动之事尽在此本文书里。”又是一本封面写有“启东”的文书……

“其他诸多地方上的事，我都已分册写好，留给府君备用。”姚温玉已经把各地的文书都给沈兰舟准备好了。

“府君，余下的，便是咱们府里的人了。”姚温玉轻轻抿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双唇，继续交待他早就为沈兰舟安排好的所有事情。

“费盛虽有小瑕，但仍是可用之才，有尹昌在，放他回端州……端州可保，成峰……成峰本欲功成身退……我已留信与他……兰舟，你初定天下，不能没有谋臣……我不在了，凭他的通透才学……亦可辅佐你坐稳江山……”

姚温玉的脸色越来越差，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突然，双腿上居然出现了血滴……

“不说了，我都知道，元琢，我们来日方长，我先送你休息，好吗？”沈兰舟不想他再继续强撑。

“我没事，你放心吧，我还要等天涯回来呢。”姚温玉提到乔天涯，眉梢间似乎有了喜悦。

他定了定神，让自己缓了缓，继续交待着:“知道你疼洵儿……可……他还是孩子，江山……还是要你来坐！等他长大了，你再交给他……”

烛光里，沈兰舟缓声说：“元琢，你知道我的，我不是做皇帝的料。”

“不，兰舟，你是天下的枭主，天下唯一的主。”姚温玉坚定地说，“来日江山可让，但此刻，唯独你沈兰舟能坐！旧案昭雪……沈卫重判……兰舟……你，光明磊落……”

此时的沈兰舟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疼惜地看着姚温玉！

“待策安归……归来，有他为你守护江山……你再无忧患……还有治民拙见……你拿去……从此……江山……社稷，就交给你了。”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喷出，姚温玉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沈兰舟大惊失色:“来人，快来人！元琢，你醒醒，不要吓我！”

侍从听到呼叫一下全拥到屋里了，几个人把姚温玉抬到了床上，几个大夫围着，余下的人自觉退到了外屋。

沈兰舟面色凝重，双眼布满血丝，双手不停地摩擦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外至内，兰舟抬头，乔天涯掀帘而入！

“府君，元琢怎么样了？”乔天涯顾不上赶路的疲惫，急切地问。

“你先别急，大夫都在里面，你先回去休息吧，有消息我即刻派人通知你！”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乔天涯眼睛一直盯着里屋。

一个时辰后，大夫出来回禀:“府君，姚公子还未苏醒，已经施过针了，毒也暂时压制了，还请放心。”

沈兰舟摆摆手，其他人便退下了，留下乔天涯和姚温玉独处的空间。

乔天涯来到床边，看着心爱之人那惨白的脸庞，附身轻轻吻上了那冰凉的额头。他坐在床边，从怀里掏出一根红色的丝线，系在姚温玉的手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这是我在高僧那里求来的姻缘红线，系于你手，系于我心，生生世世我们都不分开。元琢，你听到了吗？”他那温柔的话语，在这寒冬之夜却让人倍感温暖……

……

姚温玉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还在发颤，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目光转向床边，一个人正趴在床沿上，柔弱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感觉软软的。

他轻轻抬起手，抚摸着乔天涯的头发，唤了一声:“松月……”

乔天涯猛然惊醒，面露喜色，抓着姚温玉的手柔声问:“元琢，你终于醒了……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我让他们备的有粥！”

“松月，你在这里多久了？一直陪着我吗？”姚温玉的声音很虚很细。

“我已经跟府君告假，等你能起身了，就带你去找三生真人，他一定可以医好你的。”

姚温玉看到了手上的红线，目光的停留让他苍白的脸上里有了些许红晕。“这是你系上的？”

“嗯！”乔天涯一只手抚摸着那根红线，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这辈子你都是我的，跑不掉了！知道吗？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不跑……”姚温玉浅浅一笑，“我想……起来了，睡得太久了，你带我出去转转吧。我饿了，想喝粥。”

“好。”乔天涯温柔点头，轻轻扶起姚温玉，帮他换好衣服，抱到轮椅上，又把头发梳好，盖上毯子，一套动作温柔到了极致，体贴到了极致，姚温玉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乔天涯命人把粥端上来，坐在廊下开始喂他。

“松月，你还记得我们廊下初见吗？”

“当然记得！和你一起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忘，全部都刻在了脑子里！”

“那天，你一头乌发簪古木，没戴冠，身上穿着件天青大袖袍，腰间还坠着个招文袋，正在琢磨琴谱。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

“是啊，那时想酒酒便到，求曲曲便来，我还夸你是我的福星……”

乔天涯轻轻擦了一下姚温玉的嘴角，继续喂他喝粥，眼睛始终和他对视着。

“等你身子好了，我继续教你弹琴，你可是我的一个学生，也是我乔松月此生唯一的学生！那是我家祖传的琴，今后也只为你一人弹。”乔天涯略带调笑，却满是真诚。

“好，一言为定。”姚温玉点点头，满是幸福的脸上隐去了不易察觉的难过。

丁桃跳着来到廊下，对着他们二人施了一礼:“见过姚公子，乔大哥。”

“虎奴就交给你了，我要出趟远门，好桃子，帮我照顾它。”

“嗯嗯，姚公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丁桃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他大概只是觉得他们出趟远门，并不是有其他的意思……

十日后，元琢精神逐渐恢复，已经可以在院子里待上半天了。乔天涯便去找了沈兰舟:“府君，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此前寻医，已有结果，我想这几日便动身带元琢前去，还请府君恩准。”

沈兰舟放下书卷，看看乔天涯，沉了口气:“天涯，你决定好了吗？”

“嗯，元琢沉疴之躯，我要陪其左右，护他周全，其他与我而言都不重要，还请府君成全！”说完，乔天涯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

沈兰舟连忙起身搀扶道:“天涯，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去吧，陪着元琢，好好照顾他！现在大局已定，丞相和大将军的位置，我给你们留着，你们一定要回来，我和策安等着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元琢身子弱，这两天再多准备一些，路上也好让他少受些苦。”

沈兰舟红着眼，点点头，抿紧了双唇，没有再说话。两个挚友，为他鞍前马后，出谋划策打拼江山，现在万事俱备了，他们却是要离开了。可是沈兰舟不会阻拦他们，他知道松月和元琢想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回来……

沈兰舟吩咐下人全部按照乔天涯的指示去做，库房里的东西随他去拿，又特意安排添加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补品、出行用品，作为朋友和府君，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姚温玉想要先去祭拜老师海良宜，乔天涯自然应允，二人这日便准备出发。

府门外，沈兰舟带领众人为乔天涯和姚温玉送行。兰舟拉着姚温玉的手，慢慢蹲下身，看着姚温玉，满是不舍。“元琢，此去路途遥远，路上小心。药材食物都让他们备齐了放在马车上，褥子都是厚的，还有暖炉，我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话没说完，眼泪却是不由自由地流下来。他这一流泪，惹得身旁费盛、孔岭、丁桃众人纷纷落泪。

姚温玉抿了抿嘴唇，看看大家，深施一礼，他控制着不让自己留下眼泪。“大家留步吧，这段时日多谢各位的照拂，有劳各位，元琢再次拜过！”说完又深施一礼！眼睛已经泛红……

乔天涯也抱拳施礼，“诸位留步吧，府君身体不好，就不要在此多停留了，以免风寒。天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俯身抱起姚温玉上了马车，姚温玉被他抱在怀里，不敢回头再看众人。

乔天涯把姚温玉在马车上安顿好了之后，自己绕到前面驾车离去……

沈兰舟站在府门前，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个车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他喃喃自语道:“从此世上再也没有璞玉元琢了……但愿你们此去，一路平安！”说完，和众人转身回府了，眼角又垂下一滴眼泪……

马车跑的不是很快，也不颠簸，姚温玉半倚在马车里的软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抱着暖炉，眼泪却是早已夺眶而出。他离开了，离开了沈兰舟，离开了喧嚣，离开了筹谋算计，离开了所有原本与他无关的东西……他现在要和乔天涯一起，奔赴他们曾经许下的三月之约。

一路奔波，姚温玉都是听从乔天涯的安排，只为早一天到阒都看望自己的老师海良宜。

阒都，菩提山。

雪天的山路不好走，乔天涯便一路抱着姚温玉，直到海良宜的墓碑前。

姚温玉轻声说:“放我下来吧，扶我跪下。”

“雪太厚了……”乔天涯有些不忍心。

“无妨，这是作为学生该尽的本分。”姚温玉还是那么谦逊有礼，在老师面前更是如此。

他就这么直直地跪在海良宜的墓前，手指把墓碑上每一个字都划过，轻声道:“老师，我回来了，我把松月也一起带来给您看看。”说完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乔天涯，乔天涯撩衣摆跪在了姚温玉的旁边。

姚温玉定了定神继续缓缓说道:“老师，当时朝堂纷争已尽，您教给我的我也都用到了实处。沈兰舟和萧策安他们内外齐发，山河万里今朝更甚，您在九泉之下还请安息，不要再为江山社稷牵挂。只是当年璞玉今已蒙尘，学生怕是以后不能再来看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继续说道:“老师，松月要带我去找三生真人了，他是神医，可以医治好我的毒。今后，松月都会陪着我，照顾我，老师放心。”说完，便拉着乔天涯一起，在恩师海良宜的墓前磕了三个头。

“松月，我们回去吧。老师知道我们来看过他，也知道他担心的天下现在已经无恙了，老师安心了。”

“元琢，等一下。”乔天涯并未起身，而是对着海良宜的墓碑认真发起了誓:“海元辅，我乔天涯对天起誓:今生今世我都会照顾元琢，不离不弃，爱他疼他，护他周全。愿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我们。”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说完抱起姚温玉转身回去。

姚温玉在他怀里的时候，扭头看了最后一眼老师的墓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月，春。

乔天涯家传的琴，已经蒙尘许久了，再也没有听琴的人，也没有弹琴的人了……

❤️松玉这个坎在我心里很久很久很久了，我始终过不去。虽说只是小说虚构，却只怕自己共情太深！97的《将进酒》是我心中小说TOP的前三！我原本打算写一个he的小故事，可写着写着，才发现he的话就不是松玉了！姚温玉身中剧毒，本就时日不多，他已经是勉强支撑了，何必再苦苦相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松:挺拔高洁，玉:通透无瑕！松玉之爱，纯澈无畏并倾心相托，有爱亦如松玉，生死相随，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