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来源:八戒影院人气:880更新:2022-09-04 20:38:22

我穿越过来时,故事已经接近尾声.男女主历经磨难,苦尽甘来,我知道他们会相守一生,再无磋磨。

独独男二缘思衡,孑然一身,归隐江湖。

这是我为男女主赋予的he剧本,同时也是对缘思衡残忍的be。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思衡思衡,女主名为杜衡。他注定会在孤独的余生思念女主,抱憾而终。

我便是在这个节点穿越而来,身穿。

当时夜色有些朦胧,只有风轻轻吹过,偶尔传来一两声狗的吠叫。

我还穿着睡裙,在二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然后和在桂树下小酌的思衡对上视线。

确切地说,他那正随风飞扬的长长的米白色发带,巧妙地糅合了眼前这青年的少年感和书生气,这种清冷又柔和的气质叫我一时之间移不开目光。

或许是出于某种奇妙的感应,我立刻就知道,他是缘思衡,是我笔下一位黯然神伤的男二。

思衡是位有风度的公子,看到我抱住胳膊冷得牙打颤,他立马将外袍递了过来,待我披上后才慢慢打量我。

面对我这个突然出现并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他虽然有些惊讶,却体贴地保持缄默,给我留下解释的空间。

我随便撒了个谎,说自己是外地来寻亲的,没寻到亲却被人牙子给盯上了,逃跑时慌不择路闯了进来。

白皙俊雅的青年略做思忖,叫醒了他的乳娘郭氏,让她为我安排一间房。

郭氏更惊诧,但一如公自家公子的作风,没有多问什么。她临时给我一套自己的衣物,温和地说:“姑娘莫怕,我家公子是好人。如今你无依无靠,实在找不到去处便留下罢”

我了解思衡,如果我不主动提离开,他不会打发我走的。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我一个女子在外实在危险,于是我默认留了下来。

第二日,郭氏带我出门办置了几套衣服和一些女儿家的用品,如待女儿般细心。

江南虽处冬末,却有了些春意,溪边的柳树冒出了稀稀拉拉嫩绿的芽儿。

回到府中,公子正落座于桂树下,看到我,示意我坐下,温和开口:“来用早膳吧”

我默默坐在他对面,端起白粥小口喝了起来。

思衡游历大江南北,只带走了自己的乳娘和两个从小跟大的小厮,看来目前差不多已经大结局了。

于是我有些疑惑,在这时穿越过来,并不能以上帝视角改变任何结果,那这趟异世之旅又有何种必然的缘由呢?

两个小厮放下饭碗,把我刚买的东西搬进房间,乳娘郭氏笑吟吟地为我讲近来发生的趣事,公子安静地用膳,院子里宁静的氛围抚慰了我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不安。

吃过早饭,思衡带我进了书房。他在桌上展开一张卷纸,将毛笔蘸了墨。

“你可识字?”

我的职业就是写小说的,于是点了点头。但又想到这是个架空时代,又有些尴尬地揺头。

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轻声开口:“无妨,我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在我府上也无事,你若是无聊,可以跟着我识字,也可以跟着郭氏做做女红”

我想到从前被刺绣支配的恐惧,赶紧说:“我跟着公子识字!”

看到我急切的模样,公子笑了,从唇角处荡起清泉,不紧不慢地漾至白皙清隽的脸上。

如春雪初融,我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2

“还不知晓姑娘的名讳”

“伊冉,伊人的伊,柳枝冉冉的冉,公子可唤我冉冉”我回道。

“冉冉……”

他低声念我名字,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却叫他念出了温柔缱绻的味道。

公子在卷纸上写下两字,想了一下,又在一旁写了另外三个字。

“这是你的名字,伊冉”,又指着一旁那三个字“这是我的,缘思衡”

我知道,我在心里默默说道。折芳馨兮遗所思,奈何荣枯得失,宿缘分定岂须忧。

“思衡”由女主而起,是我掐断了这份情。

我有些愧疚,抬头看向他:“公子,我可否唤你阿缘?”

他难得愣了一下,语气温和却是坚定地拒绝:“你还是唤我公子吧,或者跟乳娘一样叫我衡哥儿”

我有些失望,又恼自己太过着急,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公子性情善良温厚,才收留下我。

似乎看出我的情绪低落,公子开口安慰道:“名讳不过是人的一个称呼,冉冉……不必过于执着”

你不愿我这般叫你,是你的个人意愿,那我不叫便是了,哪里还需得你安慰呢。

思衡这个人啊,拒绝别人的请求,还要斟酌人家的心情。

这样想着,我微微一笑:“公子说得对”

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除了前几天我起不太来,后来每天早上都和郭姨一起做早膳。郭姨疼我,不让我碰到油烟,她说我的手细腻白嫩,应是大户之女,只叹世道不平,不能在父母身边享福。

我只笑笑,现实中的我由奶奶抚养长大,与爸妈关系淡薄,生活和现在的日子差不到哪儿去。比起一日三餐点外卖,这里还更有生活气息一些。

她不让我拿锅铲,我就蹲在灶口烧火,只是从前没接触过,老是弄花了脸。

郭姨拉着我去书房找公子,说要让他瞧瞧我的模样。饶是冷静自持的公子,看到我的花脸也会忍俊不禁。

公子不笑就已经很好看了,只是笑了眉间的忧郁便会消融一分,整个人就更温柔了,会让人想起雪融后的春雨,丝丝绵绵,在溪流间激起点点涟漪。

看着他笑,我也欢喜起来。

这时再看郭姨,早不知何时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在院中吃过早饭,两个小厮,一个冬荣,一个夏谊,便开始活动起来。除草的除草,搬东西的搬东西,很有干劲。

郭姨坐在阳光下做女红,为公子纳鞋,或者织件小衫。昨晚她还悄悄给我塞了两件肚兜,说是自己做的,穿着更舒服。

我不想碰针,也不敢跟一直冷着脸的夏谊搭话,就跟在除草修花的冬荣身后,拿出手帕替他擦汗。冬荣会红着脸躲着我的手,我便叫住他。

起初我叫他名字时,冬荣会很不好意思,说公子给他起的名太文气,与他不相配。

我认真地说:“哪里,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草木在冬季茂盛或开花,与你生机勃勃的性格很相称”

末了,我加上一句:“况且冬荣生得这般秀气可爱,怎么能妄自菲薄呢?我看你与这名字是极相配的”

说罢,我就替他擦起汗来。

冬荣的脸就更红了,犹犹豫豫张口,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郭姨的吃吃的笑声传了过来,她让我别戏弄冬荣,冬荣纯真,没瞧过几个女子,禁不起我逗。

我便回头认真为自己辩解:“我是真心的呀,郭姨难道不觉着么?”

却看到坐在树下的公子,正看着这边。上午的阳光模糊了视线,叫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见我一愣,那白衣青年无声起身,进了书房。

3

看到我望着书房发呆,郭姨拍拍我的肩,说:“我们都靠着衡哥儿的书画过活呢,姑娘要是有心,可以进去陪他说说话。

公子也曾教冬荣夏谊念书,他俩的心却不在上头。公子有什么想法无人倾诉,寂寞着呢,我瞧姑娘是位有学识的,多跟公子说说话吧”

我被郭姨推向书房。

进去时,公子正在执笔作画,袖口露出的手腕白皙,腕骨分明。

看到我,他很自然地开口询问:“冉冉,可否过来为我研墨?”

“自然”

我走过去,拿起研具,回忆曾经看到的电视里的场面,勉勉强强地研起墨来。

公子抬笔再要蘸墨时,却失笑:“不是这样研的”

他伸手要接过研具,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指,停顿一下,继续为我做示范。

墨发因为弯腰的动作倾泻而下,挡住了公子的一部分面容。长长的发带柔柔隐在发丝中,更衬得人温文尔雅。

我认真看着他,心中默念:君子端方。

虽然只是个研墨的动作,却无端叫人想起李贺的诗:

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

是首讽刺诗,相貌描写倒是与公子极相符。

“想什么呢?”公子的声音响起。

我回神,发现他已磨好墨,将研具放下,眼神平静柔和,正看着我。

我喃喃开口:“我在想,不知公子贵庚”

他坐下继续作画,声音有些模糊:“刚行冠礼不久”

我噤声,发现不小心踩到了雷区。

他原本是想邀请女主见证冠礼的,可就在他行冠礼的前一天,杜衡和男主宣布正式在一起了。女主正和男主感情浓烈甜蜜,哪顾得上一向文文静静的男二的冠礼。

也正是冠礼后一日,思衡南下到了江南。

我小声抱歉:“对不起啊”

公子的笔停下,看向我的眼神有些不解:“你为何要向我道歉?”

我只能搪塞道:“年龄大了一岁,离青春便远了一步,在世间的日子也少了一年”

他来了些兴趣,认真地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在世,不留遗憾便不算枉费。”

我叹气,心道:可是杜衡于你,永远是遗憾。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公子投入绘画中,我就自己拿本杂记看,看到兴起还想拿笔做些笔记。又想起这不是自己的书,一时间尬住。

“你想在上面写或画些什么,倒是不打紧的”,公子又补充道:“只是那本,莫要留下墨迹”

我看过去,放在书架最顶层,正是由女主送的仕女图。她送给思衡时还打趣说让他快些找到心爱的女子,而他离开也有这样一层原因。

心悦女主,却不想给她带去任何困扰,只有离去,才能掩饰那些不为人知的一腔爱意。

公子正画着一只黄缘龟,在水池边小憩。

我想了想,拿起一张宣纸画了只张牙舞爪的Q版龟,讨巧问道:“公子,我这只龟怎么样?”

他接过宣纸,眉目本就清俊,此刻缓缓舒展开来:“笔墨寥寥,却别有一番意趣”。

饶有兴趣地想端摹了一会儿,公子提笔要为我署名,想了想,还是让我自己来。

我趴在思衡身旁,只推脱说自己写得不太利索,还是让他来替我写。

后来几日,公子画松竹,我就在一旁画可爱的竹笋宝宝;公子画虎,我就画只撒娇打滚儿的憨态猫咪。

他写字帖或是看书,我还是画画,有刺绣的郭姨,撸起袖子的冬荣夏谊,还有修身玉立的公子,并且每张都让他替我署了名。

这样下来,我的名字他已经写了十几遍,写着旁人的名字,应该就没时间去苦念那遥远的人儿了吧。

4

从噩梦中惊醒,我喉咙有些干,便起身去找水喝。

轻轻推开门,发现院中有人。

我心下一跳,借着月光仔细看过去,原来公子,他正坐于桂树下,姿态闲雅,无声凝望着皎洁的月亮。

正犹豫要不要装作没看见,公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冉冉要与我同酌么?”

我便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石桌上果然只有一只酒杯。他根本没有要我一起喝酒的意思,可能只是觉着独饮显得有些苦闷。

公子将手放在石桌上,撑着头,面向我,黎明似的眼眸带有几分疑惑:“冉冉,你从哪里来呢?”

我皱起眉,心里带了忐忑,他发现了吗?我寻亲的事是胡扯的。

见我不答,他又指了指月亮,语气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是从那里来的么?”

我才松了口气,只当这人是喝醉了。

于是轻声哄他:“是是是,我是从月亮上下凡的仙女,看你太孤苦了,来陪你一段时间”

公子虽然醉了,却一点都不好哄,他接着问道:“一段时间是多久呢?”

我沉默了,这我也不知道,虽然我很喜欢这里的日子,但终究是要回去的,那里也有在乎我以及我在乎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来,或许把这个弄清楚,就能回去了。

喝了酒的公子跟白天的公子很不一样,白天的他虽然始终和和气气的,却总让人感觉他身边有层无形屏障,将人推距在外,孤寂却又无声拒绝让人靠近。

现在的公子呢,会表露出人正常的感情,比如此刻,朱唇微抿,眼睛清澈明亮,神色却是无辜迷蒙的,哪是凡人,更像误入人间的一只神鹿。

于是我放心地开口问他:“你是在思念什么人吗?”

他迷茫了一瞬,点头又摇头,倒叫我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了。

我向他倾身,摸摸他的头:“你要相信仙女啊,有什么不快乐的要说出来,仙女会帮你解决”

然后顺手把他面前的酒杯拿了过来,将里面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公子坐直身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冉冉,那是我饮过的杯子”

好吧,他根本没信我是仙女这件事。还有,公子连喝醉了都如此守礼。

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了一丝叛逆的想法。我放下酒杯,借着酒意,冲公子笑:“我不介意,阿缘”

缘思衡,我希望你做阿缘,而不是孤独一生的思衡。

想到他的结局,我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被呛到还是怎的,竟落下泪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就那么写了……”

我就那么一写,却害你生来便失去母亲,害你与父亲感情淡泊,还不能与心上人厮守。

公子微微愣住,不知道我为何而哭,却开口安慰我:“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的不愉快罢了,与旁人无关,冉冉的到来让我们都很开心。又或者,你有什么不快么?”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去,一把抱住他,哽咽道:“阿缘,你是极有文采的,你本不该在这里以卖字画为生,你的人生本来可以更顺遂的……”

你本是天上的皎月,就算是在昏暗的夜空中,也会吸引微末的星星。

公子身体微微一僵,手却轻轻地为哭得伤心的我顺气,见我执着地要抱着他,怕我摔倒,他只好将我虚揽进怀里。

将下巴磕在我头上,公子轻笑了一下:“冉冉,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我只是,会有些迷茫”

他叹息:“我总感觉,我的人生很空白,惨淡,只有在杜…姑娘身边的时候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我的情绪。你懂这种感觉吗?冉冉”

我怎么能不懂,因为你只是杜衡生命中的一个配角。当我的笔触没有涉及到你的时候,你的生活便是空洞的,就像黑白照片,没有色彩。

但是这些都不能说,不可说。

喝了酒的我脑子一片混乱,只抱着他哭:“我懂,阿缘,我会陪着你,看你的生活鲜活起来的”

……

剩下的记忆我不太记得了,正揉着头,郭姨端着汤走了进来:“哎哟,姑娘,小祖宗诶!怎么衡哥儿犯傻你也跟着他一起闹喔!”

我稀里糊涂地喝下解酒汤,拉着郭姨问昨晚后来怎么了。

“啊呀,姑娘,要不是我听到你的哭声起来查看,你和衡哥儿不得坐那儿一宿!怎的哭那么伤心,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当我是姨就告诉我,姨给你想办法。”

我尴尬地松开手,如实答道:“我没有难处,只是看公子太苦了,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

郭姨乐了:“那感情好,我知道姑娘人不错,你与衡哥儿成!”

郭姨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连忙解释,她却嗔道:“哎哟姨知道,姑娘家面皮薄,昨夜还说什么爱不爱的,别以为姨年纪大了就听不懂了”

我想起来了。

昨夜被郭姨从公子怀里接过去时,我死死扯住公子的衣襟不肯松手,还大声嘱咐他:“别伤心,有人在意你的……阿缘,比如冬荣,郭姨,还有我,我也是爱你的!”

完了,我的“也”字,公子有没有听到?

5

一上午,我都紧紧跟在郭姨身后,不敢与公子单独相处。

郭姨本来是很喜欢与我亲近的,但她受不了我烧火不加柴,刺绣心不在焉地将针往自己手上扎。

于是她把我拽到桂树下,带到公子跟前,大声说:“衡哥儿,姑娘今天离了魂儿似的,你看怎么给招回来?”

我羞窘极了,恨不得立马逃遁。

公子放下书,淡声开口道:“你随我来吧”

我乖乖跟在后面,心里有些怵,仿佛高中时被班主任叫办公室一样。

待到进了书房,公子却“噗嗤”一笑:“酒醒了么?冉冉”

我汗颜,忙点点头。

“想出去走走么?外面春色不错”

公子看向窗外,柔和的晨曦透过桂树在他身上映照出斑斓的叶影。温暖的日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晕染,渲染出朦朦胧胧的光晕。

话题转变太快,我一时有些反应不太过来。

他转向我,在书桌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影子:

“昨夜喝得有点多,我有些记不清发生何事了。只隐隐有些印象,有人说要看着我的生活鲜活起来,想来出去走走应该会有些作用,顺便去看看书斋。”

我抬头看公子,见他果真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然后同意了这个建议。

但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 还有,冉冉酒量尚浅,切记万不可贪杯”

我尴尬地点点头,也没想到那么清甜的酒后劲那么大。只是酒后吐真言,此话果然不假,昨夜到底还是知晓了公子的心结,不枉我醉一场。

于是,午膳后,我与夏谊跟着公子一起出了大门。

临走前,郭姨拉住公子一再嘱咐,说一定要看好我,千万别叫那人牙子又给盯上了。

公子再三保证,我才得以出门,此刻真真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长辈的关怀。

轻烟长巷,黛瓦白墙,特别是此刻有淡淡水汽弥漫的江南,自带一股诗意。

我现实中是没来过江南的,只是一直想着有时间旅游一趟,没想到这个愿望先在我的小说中实现了。

我站在公子身侧,细细打量这个烟雨朦胧的地方。

桥头有卖茶糕的,老翁见我掩饰不住的喜欢,笑着问我:“姑娘,来一块吗?”

我看向公子,他便让老翁给我包了一份。

茶糕很香,热气腾腾的,我的手也暖了起来。

我捻起来一块,先递到公子唇边,让他尝尝。我猜他从前也是极少出门的,不然今天郭姨不会那么高兴。

公子眉头微皱,想要避开。

我却坚持,认真对他说:“公子,生活本来就时常带着苦,你若不尝尝甜,怎知甜的滋味”

公子失笑,到底还是咬了一口。他细细品了一下,然后点头:“嗯,记住了,甜的滋味”

我也开心了许多,公子见我笑了,才继续往前走。

只是手中那块茶糕,他只咬了一口,还剩了一些。

我本来是没感觉的,只是想起昨夜公子酒后的提醒,我吃又不大合适,扔了又觉得浪费,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公子发现我没跟上,又见我盯着手中举起的茶糕,或许是以为我想让他吃完,便几步走过来,低头将那块茶糕含进了嘴里。

我的脸瞬间红了,他的舌卷起茶糕时不小心舔到了我的指尖……湿润润的,就算他已经直起身,留在手指上的存在感还很强。

我不自在地捻了捻手,强行淡定地吃了几块茶糕,正准备跟上前去,却发现了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夏谊。

突然有些尴尬,差点忘了身后还有个人,于是歉意地赶紧将茶糕也递给他。夏谊只吃了一块,对我点头道谢,只是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6

没过多会儿,便到了公子存放字画的书斋。

书斋柜台处有位男青年在打盹儿,夏谊叫了声“洛白”,他才睡眼惺忪地看向我们。

我对这位洛白是完全不了解的,我写小说时只提了一句思衡到江南暂居,对他在这边的生活压根没加以描绘。

洛白的目光略过公子和夏谊,直接放在了我身上,他兴奋地问公子:“缘兄,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位红颜?不痴迷那姓杜的姑娘啦?”

公子语气严肃:“洛兄,慎言”,又看了看我,见我没放心上,才松懈了神情。

夏谊与洛白交接生意,我不感兴趣,就想自己出去走走。公子看来把郭姨的话放在了心上,要跟我一起到外面去。

此时已是三月初,溪边柳树基本都换了绿芽,一阵风吹过,柳枝在溪面划出了一道道波痕。大概是哪户人家的紫玉兰开了,空气都带了一丝甜意,在这样安宁的环境中,我感觉惬意极了。

我的快乐大概是感染到了公子,他沉吟,然后有礼地询问溪边洗衣的大娘,附近哪里景色更是宜人。

大娘很热情,操着江南的吴侬软语讲了几个地方。

我和公子都没听太清楚,一旁的小姑娘害羞地放慢语调向我们一字一句慢慢讲,我才听明白了。

大娘又乐呵呵地开口 ,我等小姑娘解释,她却示意公子蹲下,然后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我有些好奇,问公子她们说了些什么。

他站起身,理了理绣着松竹的袍子,浅浅地笑了一下:“大娘向我们推荐无锡的惠山,说这个时候那里杜鹃花开得好看”

于是去惠山看杜鹃花,便成了我和公子的约定。

回去时我央公子又去买了些糕点,想带回去给郭姨和冬荣。

走上石桥,公子忽然俯下身,再起来时,怀里多了一只孱弱的小猫。

应该是流浪猫,身上有好些伤痕,灰扑扑的毛发沾到水一绺一绺的,勉强能看出应是只白猫。

小猫受过不少罪,在公子怀里瑟缩成一团。

我取出一块米糕,小心翼翼地递到它嘴前,它还是只顾发抖,不敢张开嘴。

我开口学猫叫“喵呜,喵~”,并轻轻挠挠它下巴。这样下来,它总算放下警惕,小口小口吃起米糕来。

我瞧着小猫斯文进食的模样,想到了公子。

抬头看向公子,骤然撞进了他的目光。

兴许是没想到我突然看向他,公子漂亮清透的眼睛一时来不及闪开,轻轻地眨了一下。

那长长的睫毛也在我的心间浅浅地划了一下。

7

回到府上,郭姨看到公子怀里脏兮兮的小猫儿,又是“哎哟哎哟”地叫了半天,既心疼小猫遭了罪,又说公子不该这般抱着它,万一闹了虱子怎么办。

我和公子相视一笑,忙拿出米糕交给郭姨,让她与冬荣分去吃,郭姨很开心,说没白疼我。

待郭姨烧好热水,我和公子一起小心地为小猫儿清洗,又替它擦干毛发,上了些药。

看着公子耐心温柔安抚小猫儿的模样,我敢肯定他若是有了孩子,也会这般细心教导。但这只能是我的空想了,杜衡只会为男主生儿育女。

“想什么呢?”公子学我去挠小猫的下巴,分心问我。

“它的名字,叫糖葫芦好不好?”

公子微微颔首,点了点小猫的鼻子,“它是我们一起带回来的,你想如何叫它都行”

小猫安安静静地趴在公子膝上,我顺着它的毛,一声一声地唤它:“糖葫芦,糖葫芦?你满意这个名字吗?”

公子眼中凝起笑意,“它如何能听懂你讲话?”

小猫撑起圆滚滚的头来蹭我的手,我立马示意公子看,说这就是它的回应,它喜欢糖葫芦这个名字。

于是公子便笑开了,点头承认我的说法。

我和小猫儿都睁大眼看着公子笑。

我喜欢他这样开怀的样子,只感觉他展颜,世间都温柔了起来。

到了晚上,糖葫芦跟谁睡,又成了个问题。

它极没有安全感的模样,我怕它自己睡会害怕,乱跑出去,便想让它跟我一起睡。

可是没想到它赖在公子身上不肯下来,我有些醋,明明一起将它捡回来的,它还是更喜欢公子。

公子今天很爱笑,他看到我有些吃味的表情,安抚猫一般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先让它跟我待一晚,明天我劝它跟你睡”

我只好同意了。

第二日糖葫芦果然乖乖跟我回了房,我满足地将它抱在怀里,盖上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它身上带了丝公子身上的气息,是雨后翠竹的那种清香,闻起来很舒服。

我细细地在它身上嗅了嗅,好像还真有,瞬间脑补到公子只着里衣抱着小猫的场景。

我的脸热了起来,心中唾弃自己怎么会这般想公子。

糖葫芦的到来,最开心的莫过于冬荣了。他成天抱着糖葫芦,指着花花草草给它讲解:“这是水仙花,这是玉兰,这是鸢尾哦……”

我更多地还是跟公子一块儿待在书房,他写字作画,我在一旁研墨——我最近研墨已经很是得心应手了。

墨研好了我也会窝在椅子上看书,上面有郭姨为我铺的毛毯。看到不懂的地方我就请公子为我解释,他很耐心,尽管我有时会忘记讲过的东西,他也不会嫌烦。

每每看得脖子刚好酸了,或者口干了,郭姨就会端着或是果盘或是甜汤进来,让我们稍稍歇歇。

我已经,彻底爱上了这里的日子。

直到杜衡带着一身露水,走进了这个院子。她对公子说:“思衡,承宥不见了,你能帮帮我吗?”

8

公子和杜衡在书房里待了好一会儿,我站在外面计算着剧情进度。

郭姨担忧地看着我,犹豫开口道:“姑娘,杜小姐她,是公子旧时在京城的相识,她已经成亲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她小腹微微隆起,应是有孕几月了。

男主承宥出征,却未按信中日期归来,这是番外的剧情。他被邻国跋扈的小公主所纠缠,非他不嫁,那邻国君王又极宠溺女儿,硬是扣下了承宥。

在我的故事里,这只是个小波折。公主虽跋扈,却是个极高傲的人,待她看清男主对女主的心意后便不会再强迫于他。

这个剧情是对男女主情感忠贞的一场见证,事情解决之后,杜衡会诞下一对龙凤胎,分别名为花落、云舒。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这包含着我对思衡的歉疚,当时的我希望在男女主的幸福美满中,也能有他的影子。

只是对不知剧情的书中人,李承宥被扣在目前确实显得棘手。

杜衡来得突然,走得也仓促。

我走进书房,公子的眉间果然又染上愁绪。我想为他抚平,却始终不能迈出那步。

“公子,能不去吗?”

他歉疚地看着我,良久,叹息:“抱歉,冉冉。今年的杜鹃花,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去看了”

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公子你,为了帮杜衡打探消息,你只能回京,面对偏心的父亲和忌惮你的兄长。

我不忍心你回去面对鸡飞狗跳的缘府,不忍心你兄弟阋墙。

我想阻止公子,可我也了解他。杜衡不只是心上人,也是故知,他希望她余生无忧。

“杜衡和她夫君,是我旧友,我不能不帮”

“冉冉,等我,杜鹃花谢之前,我会回来赴约”

当天下午,我发现桂树冒出了嫩黄色的小花儿,庭中却再无公子捧书的身影。

郭姨红着眼抱住我:“姑娘,姨对不住你,你别欢喜衡哥儿了吧”

我只摇摇头。

我知道,公子这一走,不仅是要援助杜衡,还将从过往中解脱。他需要去验证,自己的存在是否是有意义的——在远离女主之后。

……或许公子想通之后,离我回家也就不远了。

公子不在,冬荣也跟着走了,我开始频繁跟着夏谊去书斋,忙碌能让我少些时间去想思衡。

郭姨告诉我,夏谊只能保持那一个表情,他因打小生这怪病,治不好被家里人丢弃了,是公子将他捡回来的。

其实郭姨不说,我也能发现。他从外面回来,总会给我捎上一包点心,待我道谢之后就蹲下给糖葫芦投喂新买的小鱼干。

初春的江南多细雨,我与夏谊来往书斋的路上,他虽然始终神色淡淡,也不主动与我开口讲话,但伞总是偏向我这边的。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青年只能默默地守护心中的蔷薇。

“姑娘”

我抬眸,夏谊身着一身黛色紧身衣,他将点心铺新出的桂花糕点递给我:“尝尝甜的滋味罢”

9

这天,我临时起了兴致,让郭姨不要将大门关上,观赏起行人和春雨来。

我伸出手去接住雨水,看着手腕上晶莹的雨珠,出了神。

过去一个月了,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呢?看到男女主在一起的画面,他一定很难过吧……虽然这些天我极少想起他,但此刻心里要溢出来的挂念根本压制不住。

像生出幻觉一般,有清朗的声音入耳:“这些天虽然有回暖,但冉冉也不可贪凉……”。

我回神,看向大门,此刻雨声、外面玩闹的孩童声通通消失。天地间,万籁俱寂,只余我和那撑着油纸伞的白衫公子,隔着雨帘相望。

公子回来第二天,天就晴了。于是早饭后,他计划着要带着我们去惠山看杜鹃花。

我和郭姨担心他长途跋涉身体吃不消,公子却说他不想做那不守信用之人,万一后面又是雨天,可就看不了杜鹃花了。

涉及信誉问题,我便也没辙了,只得与他一起商议相关事宜。

郭姨想守着家,她说一把骨头了还到处跑什么。冬荣跳得老高了,他兴奋地询问公子在游记上可曾看到过无锡的有趣的事物。一晚上的时间已足够让正值年少的冬荣已经从赶路的疲惫中脱身,恢复元气。

夏谊还未出声,郭姨便开口说:“夏谊是要去的,书斋由我去照料几日罢”

公子不解,我却是明白的。郭姨是觉得公子心里住着杜衡,怕我一辈子跟着耗下去,叫我看看别的男子呢。

她跟我旁敲侧击过,夏谊面冷心热,是个会疼人的。

我心中一暖,嗔怪地看向郭姨。

或许是看到我和郭姨的互动,还有夏谊罕见的脸红,公子仿佛明了,微微咳了一下。他沉默一瞬,还是开口询问夏谊的意见。

夏谊快速看了我一眼,搞得我也尴尬地有些脸热。

“公子,我想守在书斋。郭姨身体不好,不适合时长出门”

郭姨快炸了,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你想去就去,管我做什么!”

公子对他点点头:“书斋关个几日也是无碍的,你若想就一同前去”

夏谊却坚持不去,惹得不明就里的冬荣在他耳边絮叨了半天。

跟夏谊相处了这么段时间,我知晓他是怕我窘迫,而不能好好放松赏花。他有内心的坚持,我们也不好去左右,只得依他自己意愿了。

于是踏春之旅,就只有公子、冬荣与我三人。

马车轱辘转动向前行驶,冬荣在外头与车夫聊天,里面便只有静坐的公子和略有些不自然的我。

我们分开了整整一个月,又有今早夏谊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向来都是公子问我在想什么,然后安抚我,此刻我却突然想知道他的内心,除了杜衡和原生家庭,他还有旁的心事或心愿吗?

于是在冬荣快活的笑声中,我问道:“公子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思衡”,公子轻轻咳了一下,温顺的白色发带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他补充道:“你说过,冬荣,是‘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那么,‘缘思衡’呢?”

公子定定看着我。

我别过视线,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公子俯身为我理了一下裙裾的几处褶皱,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以为你会说‘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我的心猛地跳了几下,我从未开口讲过这句诗,他为何会知道?

或许是看出我的疑惑,公子笑笑,刚刚莫名的清冷感转瞬即逝:“抱歉,是我看到了你留在游记上的笔墨

杜衡,遗所思,原是这样的么……”

他又咳了咳,此刻浅浅的笑中满是哀愁与惨淡。

心口那股钝痛的感觉又来了,我认真道:“公子,从前是‘遗所思’,不过往后会是‘众星何所历’……”

“抱歉,冉冉”

思衡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有几缕墨发至上滑了下来,与我的发丝缠在一起。

“就一会儿”他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带了几分乞求。

我静默不动,感受着颈间温热的、属于公子的气息,心间慢慢柔软下来。

那句诗,好像是我刚到这里那几天,看他看得出神的时候写下的。可我分明写的是现代的楷体字……

9

车轮哐当哐当的声音消失,冬荣轻快的声音响起:“公子,姑娘,到啦”

待我们下了马车,车夫用米白色汗巾擦了擦汗,热心地对我们说道:“几位,天色有些晚了,还是先歇一晚吧。每年来惠山赏景的人很多,山脚下就有好几家客栈。”

我们谢过车夫,进了一家干净些的客栈。公子正想要三间房,被冬荣叫住了:

“公子,你要是不嫌弃我,便让我同你睡一间吧,我睡塌下就成,离姑娘房间也近 ,夜里好有个照应。”

公子皱眉:“同而为人,怎会互相嫌弃,况且塌下怎么能睡得好”

冬荣挠挠头,笑着说:“我皮糙肉厚的,睡得好,公子难道忘了……”

直到瘫在床上,我也没弄清楚他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何事,能让公子语塞。

但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我有些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医生,还有多久醒?……嗯……谢谢”

“姑娘,姑娘?你起了吗?公子,你快来瞧瞧……”

两道声音在我脑中撕扯,让我头疼欲裂。

“冉冉?”

是第三道声音,清润,和煦。

我转醒,入眼是房间的横木。

外面公子在敲门:“冉冉,你可有事?我能进来吗?”

我忙开口回答:“无事,马上起”,声音沙哑,有些难听。

一路上公子都很担忧的模样,我叫他安心,说只是昨天有些累,睡得太沉而已。

说话间,我一时不察脚下的台阶,打了个趔趄。

公子伸手将我稳稳扶住,想了下,取出一把白玉骨扇,让我抓住一头,另一端在他手上。

我看着两人长袖外露出的一小截骨扇,莫名扬起了唇角。

公子探寻的目光看了过来,我便打趣道:“怎么这个时节公子身上还有骨扇,我以为夏天会用得多一些”

公子咳了一声,做沉思状,面上严肃:“可能是为了附庸风雅吧”

我有些乐了,原来一向光风霁月的公子也会顺口调侃自己啊。

我轻轻拽了一下骨扇,问昨晚冬荣未说完的话。

公子神色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开口回答我了:“回来途中,进一家客栈时,发现一位姑娘被调戏,便叫冬荣出手制止了”

这是好事啊,怎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我点点头,示意公子继续。

冬荣调笑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那姑娘以为公子对她有意,偷偷溜进了公子的房间……”

“自荐枕席?”我有些不可置信。

公子淡定自若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不自在。

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和冬荣一起笑了起来。

看公子实在有些窘迫,我停住笑,开口安慰他:

“公子龙章凤姿,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有女子钦慕是十分正常的”

公子不置可否,开口道:“人的相貌无法自己抉择,只是父母赋予的一副皮囊罢了”

“是是是,可那红花绿草不也无法抉择么,只是赏心悦目,便会吸引旁人。”

我笑着看向他:“公子,你就是生得俊美,惹来欢喜的女儿家罢了”

公子一个踉跄,发带随之一荡,这次好像真的被逗害羞了。

到底是缺乏运动,走到半山腰,我就感觉有些吃力了。公子便陪我走一阵,停一阵。

冬荣刚开始还与我们一起歇息,但朝气蓬勃的少年耐不住对山顶的向往期盼,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我有些郝然,不想耽误公子行程,便开口让他与冬荣先上山,我慢慢跟去。

凉亭外,有鸟儿欢快的啼叫,有灌木被风吹出“沙沙”的声音,有踏春的伉俪形影不离的身影。而亭内,白衣翩翩的青年俯下了身子,如琼枝一树,又清雅似竹。春风拂过,长长的发带与几缕墨丝随之摇曳……

天上那盏皎月甘愿落入人间清泉,我的心因此而战栗、哆嗦,却忍不住颤抖着想要靠近那抹圣洁。

公子稳当地将我背起,清澈柔和的声音随风而逝:

“有些路,是要两人并肩走下去的,哪有抛下对方之理”

10

或许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得正好,又或者是那天的风太过温柔,竟将花的甜蜜送到了我的心里去。

我想,那铺天遍地奔放的红,和公子清雅劲瘦的背,将会是我永生难忘的画面。

这次踏春之旅很顺利,回去途中,冬荣兴高采烈地买了很多小玩意儿,说要带回去送给郭姨和夏谊,连糖葫芦都有份儿。

他一边清点礼物,一边小声嘀咕,说从京中回来时赶路太匆忙,都没来得及为我们置办新鲜玩意儿。

我微微一笑,心中了然,想必是公子急着回来赴约,不想做那失信之人,连累冬荣没睡个好觉。

公子坐于我对面,正姿态闲适地倚在车厢上,听到冬荣的埋怨,也舒眉浅笑起来。

只是,这笑又立刻止住了。

“冉冉,我走的这个月,可有发生什么事么?”他凝眉看向我。

“有的”,我细细将周边的事道来,比如桥头那家姑娘及笄,请了郭姨去参礼,托郭姨给我送了一支木簪,我很是喜欢。前些天隔壁书塾有个白白胖胖的男童散学后在树下大哭,说没回答出夫子的提问,挨了板子。我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他就止住了泪,还承诺长大要娶我这个温柔美丽的姐姐……

公子不语,始终静静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我说得差不多了,他坐直了身,眼里是探寻和执拗:“冉冉,我是说家中,还有你”

我?刚刚讲的不就是我身上的事么?我疑惑地回看公子。

他却垂眸,似是无奈叹息。从我这边看去,只能看到他那长长的的,微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

冬荣也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不知刚刚明明心情很好的公子此刻却洋溢着……低落?

只是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了,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我只是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一般做些什么呢?”

“哦”,我突然想到夏谊冷着脸逗猫的场景,没忍住笑了一下 ,“我几乎都是跟夏谊一起去书斋的”

“这样么”公子淡淡笑了一下,唇线抿直,又倚靠着车厢,闭上了眼。

我也有些玩累了,便将头靠在侧窗上休息。

冬荣见我们都不说话,就跑出去跟车夫聊天去了,只是有刻意压低声音。

我本来只是想放空一下,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睁开眼时迷迷糊糊地发现我竟靠在公子肩上,而他正手执一册书,轻轻地翻阅。烛火中,那白皙的面容很是温柔。

马车早已停下,从车帘缝隙间看去,外面天色已然昏暗,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我有些木然,倒是公子发现我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和:“醒了么?那便下车用晚饭罢,冬荣他们已吃过了,乳娘在锅里为我们留了饭”

我支起身,头抚上额头,想缓一缓,我是怎么睡到公子身上去的?

见我不动,公子放下书,看过来:“冉冉不舒服么?”

我摇摇头,慢慢从刚醒的迷蒙中清醒过来。

跳下马车,天色果然很晚了,郭姨已经回了房,只是锅中的菜倒还是热的。

于是院中只剩下了我与公子二人,坐了那么久的马车,我们都没什么食欲,动了几筷子就作罢。

我刚想动手收拾碗筷,公子就起身制止了我:“我来吧,你且先去休息”

我欲要反对,他却悠悠开口道:“世人只知‘君子远庖厨’,哪晓得‘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本只是倡仁慈罢了。可见有些事,并不如原本想的那般,冉冉。”

我有些不明白,公子却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了。只是在我进房前,他叫住我:“冉冉,有些事,想要从心,却发现可能会不尽人意,该如何?”

我想了一下,开口道:“那便瞧见了再说”

月色下,青年修身玉立,声音很轻:“我知道了”

只是关上房门,我都还能听到公子的咳嗽声。

11

从惠山回来后,公子病了。

郭姨疑心是出门招惹了不好的东西,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自己没跟去照顾好他。她本想请道士来瞧瞧,却被拒绝了。

公子脸色有些苍白,正无奈地端着药碗。那褐色的药汁和散发出的浓稠的中药味,我见着都不忍心,便出门买了些蜜饯——以往小说中的人物都是这样喝下药去的。

这好像确实管用,每次公子喝下药,我拿出蜜饯时,他紧皱的眉头就会舒展开来。他的症状主要是咳,神色疲惫,想来是夜间没睡好。

我原先并没有将这病太放心上,以为只是感染了风寒。但公子喝了药却怎么都不见好,反而隐隐有加重之势,我才有些慌神。

郭姨请来的大夫都瞧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说他只是身体有些虚,却不知为何有这般症状。

我们都有些焦心,只有公子,成天还是闲适地读书作画,仿佛一点也没将病放在心上。

公子咳得越来越厉害,在一日的晚膳后,竟咯出血来。府上顿时乱作一团,夏谊和冬荣赶紧将公子扶到床上去。

我没进房,只站在外面,心中惊骇不已。

我明明,写的是,思衡会在外孤独地游历一生,可按如今这架势,他哪还有能活下的样子!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偏移,原本不是都好好的么?

我迷茫地蹲下,思衡的咳嗽声入耳,一声声绞着我的心,直至血肉淋漓。

“姑娘,”郭姨声音哽咽,“快些进来罢,公子叫你”

我麻木地走了进去,坐到床边,只感觉有泪水掉落,滴落在他的手上。

思衡靠在床头,伸手替我擦泪,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冉冉别哭,我能拜托你……陪我一会儿么?”

郭姨抹着泪,拉着冬荣和夏谊走出去,轻轻将门给合上了。

我勉强止住泪,但看到公子虚弱的病容,心里还是绞着疼。

他带了笑,很是无奈的模样:“冉冉别哭,叫人心疼得紧”

我知道自己肯定哭得很难看,撇了撇嘴:“你哪里会心疼我” 又在心里默默加了句:我又不是杜衡。

公子靠在我身上,还笑得出声:“果然还是没想明白啊……我这些天都睡不好,可以辛苦下凡的仙女多陪我一会儿么?”

“嗯”,我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肩,想想还是有些恼:“公子骗人,你明明说过记不清那晚了”

怀里的人笑得身体都轻轻抖了起来,连声音都带上了轻快的笑意:“我不这样说,岂不是叫你的手受罪?你那几日刺绣扎了自己多少下?”

他笑得开心,我还是难过起来:“公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会突然生起病来……” 却突然想起来,去惠山之前,也是有些端倪的,只是程度还很轻,我根本没注意到。

良久,才有声音悠悠响起:“大概,这就是那个‘不尽人意’罢”

他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但我还是开口询问:“公子既睡不着,不妨让我来唱首歌吧?”

他没出声拒绝,我便开口唱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公子的气息喷洒在我颈间,声音闷闷的:“换一首好不好?有些凄凉”

我不解,这不是首欢快的儿歌么?

“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有些可怜。”

我失笑,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怜悯歌词中的老虎。但还是换了一首: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哪知公子接了过去: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冉冉,抱歉”

他又重重咳了几下。

这时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干脆脱掉鞋袜,坐上床去,让公子睡在了我的腿上。

此刻,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无关风月。

12

府上最近的气氛很凝重。郭姨的眼睛一直是红肿的,夏谊也停了外面的活动,就连一向吵吵闹闹的冬荣,也只是沉默着修剪那不知被剪了多少次的花木。

公子开始整日整日地昏睡,醒过来的片刻,我就喂他些素食。他总是吃不了多少,我就哄着他,给他讲一下现代的事,但只说是我故乡新奇的东西,公子便会浅笑着多吃下一些。

他昏睡的时候,我就坐在桂树下——他曾经坐的位置,学着公子看向院墙外。墙外的是湛蓝的天空和缥缈的云,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所以他从前是在看什么,想些什么呢?

慢慢地,公子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最近甚至有一整天都不见清醒的时候。这样一来,他的身体也一日日清减下去……我都可以将他抱起来了。

我便一直守在他床边,好叫他一醒过来就能瞧见我,同时我也能多看到清醒的他一会儿。

这天,郭姨见我实在憔悴极了,便红着眼把我赶了出来,叫我先去睡一觉。

我哪里还能睡得着,但她态度坚决,我便进了书房。公子不在,书房里冷清得很。

我走得近些,桌上还有一副未完成的画,那快要溢出来的红,是惠山的杜鹃。画中山顶处有一抹黑色,是冬荣;半山腰有一位趴着的蓝衣女子,身下有一抹白色,还没画完,但我知道那是公子。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整副画就缺他没画好,就像现在的府上,也还是差他一人。

我拿起画,才发现画纸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荣枯得失,宿缘分定岂须忧。

宿缘分定,宿缘,宿缘……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所以分定的,竟是我和公子的缘么?

我瘫坐下来,泪打湿了那行字。

“姑娘!你快些来!”

是郭姨的声音,我放下画卷,慌乱地跑了过去。

到了门口,我顿了一下,待整理过衣裙和鬓间的碎发,才走了进去。

公子正坐于床上,含笑看着我,那个清贵儒雅的思衡又回来了。

我也扯出笑,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乳娘……”

郭姨点点头,走了出去,与冬荣和夏谊一同在门外候着。

公子放心地看向我:“昏睡的这些天,我梦到了很多,包括冉冉”

我蓄着泪,点了点头。

“有刚来时候环住双臂的你,与我一同在书房看书的你,甚至有惠山的你。但更多的,是另外一个冉冉,穿着与刚来时差不多的衣物……”

我睁大眼看他,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

他的嗓音依旧很温柔:“那是你真正的故乡,对么?”

我点头,泪眼朦胧地反问道:“公子,你不惊讶?”

他脸上的笑意漾开,摇了揺头:“没有,我先前就有些察觉了。你刚来时候的穿着,留在书上的笔墨,还有你看向我时,眼里的歉疚……冉冉是知道我的,在见到我之前,对么?”

我心中酸涩,艰难地点点头。

公子将伸手我抱住,很是抱歉地说:“对不住,冉冉,我本不想叫你知晓的,可看到没有我在身边的你,便存了私心……”

我环住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胸前:“公子,我已经知道了,‘荣枯得失,宿缘分定岂须忧’……是因为这个么?你如今才会这般”

他缓缓地拍着我的背,很是满足的模样“嗯,我在京城时发现的。心里念着你紧些,咳得就狠一些,慢慢地就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这情状啊,容不得我爱你……

那冉冉,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想的?”

思衡将我松开,依旧清隽漂亮的眼眸细细地看着我,神色认真,也带了难得的紧张:“不必因为我这般就违背自己心中的想法,你若是心悦夏谊,我会嘱咐乳娘……”

我只含着泪,吻了上去。

原来是这般滋味,唇齿间都是公子的气息,是松竹的清香和杜鹃的浓烈,叫人沉溺其中,不愿再醒来。

公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抱歉,冉冉,还是给你留下了困扰”

我无声地回答:“阿缘,你永远不必为我而感到抱歉。”

我又有多么伟大?痛苦于你的死亡,知道真相后却又卑劣地,对你的厚爱心存一丝雀跃。

……

郭姨、冬荣和夏谊悲戚的面容逐渐模糊,我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

立刻就有男子的声音响起:“2号床病人转醒,通知家属……”

直到坐到自己家的沙发,我都还感到有几分恍惚,总感觉,已经有好久好久不在这里生活了。

我还是过着一个人写小说,一个人点外卖的生活,跟从前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偶尔在思绪的间隙中,我会莫名其妙地望着窗外的蓝天和白云发呆。

夜深人静之时,我总会梦到一些剪影。最开始还比较清晰,但慢慢地,那些梦中的内容渐渐消匿于记忆之中,只隐约记得醒来时强烈的悲戚,和思念。

只是这天,我看到了网上的一句话,不知为何黯然泪下。

原来自古最悲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彻彻底底的遗忘。

正文完

下面是另一个结局:

出院后,我恍恍惚惚过了几日,慢慢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我开了本新书,只是数据不太好,有点击量,但赞少,我有些头疼。

门关处有开锁的声音,是我从学生年代走到社会的闺蜜。她穿着红色吊带裙,拎着一个保温盒,大概是给我煲的什么汤。

果然,她换过鞋后,俯身来看我的电脑,并把保温盒递给了我:“喏,黄豆猪蹄汤,看你这些天茫然的模样,不会是想诈我的汤吧?”

我失笑,打开盖子,猪蹄的肉香和黄豆的味道糅合在一块儿,很香。

我笑笑,并不作答。

她屈指敲了敲桌,问道:“哎,话说你为什么突然改结局啊?缘思衡不是够惨了么,都孤独一生了,你还不放过他把人家给写死了”

听到“缘思衡”,我不知为何愣了一下,但她后面的话更是让我有些摸不住头脑,我何时把他写死了?

但闺蜜一脸不解,表情丝毫不作假。于是我放下汤,打开小说,翻至结尾处:

“缘思衡,虚岁21,卒于疾”

我错愕地往前点,看到思衡俯身吃茶糕,从京城回江南,再与“伊冉”去惠山赏杜鹃,再……因病而故,脑子顿时一片混乱。

耳边有闺蜜的打趣:“里面还出现了你的名字,你不会昏迷的那段时间是去跟人家谈了个恋爱吧?”

我抱住头,趴在桌上,仿佛听到了一声一声的“姑娘”。有慈和的女声,有清澈快意和含蓄内敛的少年音,出现更多的是一道温润柔和的“冉冉”。

闺蜜拍着我的背,声音有些无措:“你怎么了,冉冉?要不要去医院?”

我摆摆手,想自己缓一缓。

临走时,她的神色还很是担忧,扬了扬手机,示意我有事打电话,我点头,她才放心离开。

当初写缘思衡时,我们就出现了分歧。他认为思衡那样通透的君子,尽管不会爱上别人,却也不会执迷于一个不爱自己的姑娘。我却坚持要这样写,认为这样才能体现他的深情。现在结局莫名其妙改了,我们算各占一半。

泠竹选的地方离我家不远,就在小区外的一个咖啡厅。他给我发消息说已经到了,周末人有些多,我进去时一下不知道是哪桌。但很快,窗边有个男人在向我招手,这才走了过去。

我呆了一瞬,莫名低喃:“公子……”

泠竹眉眼舒展,唇间漾起浅笑,似竹间春雪融化开来。他就那样柔柔地看着我,开口道:“冉冉,别来无恙?”

黄竹泠泠连楚泽,白云冉冉接昭丘。

这一世,我名为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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