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内人2简介「局内人之二」

二、运

这酒味太大也不能赖我，我这人从来就不怎么喝酒，后来连烟都戒了。我出车前肯定不喝酒，也不完全是怕喝点酒影响开车，怕交警查算是一个，另外就是我这人逢喝酒必上脸。前年我老丈人过生日，六十大寿，他爱喝酒，我那天给人约好了跑个长途，不敢多喝。老丈人通情达理，没一点勉强，你说咱一个做小辈的，这么大的日子里不能光埋头夹菜吧，后来我拗不过自己。我说爸，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你也知道我得开车不能多喝，这样吧，我喝一杯啤的，得和你老干喽，别管多少吧它是我的心意。老丈人挺高兴，说一杯啤的也坏不了事，行，就干了吧。 一杯啤酒真不算个事，但我这人爱上脸，喝完脸就通红通红的。媳妇说你去洗把脸，把红劲儿给冰下去。我临出车还带了块湿毛巾，但不顶用。临走我还怕嘴里有味，嚼了点茶叶又揣了口香糖。到时候还是被人家给看出来了，人家很不高兴，说跑长途200公里，这天气又热，还是个大中午，你喝酒就不怕路上睡着啊。我得向人家解释，我说就喝过一杯啤的，喝的还是嘉禾低度数的，喝那一口就是为了让老人高兴。 我当是他通情达理，路上也没给我矫情这个事，但回来就把我投诉了。公司为这事罚了我50块钱，我是认真的一个人，说实在的这事使我挺伤自尊的，以后酒几乎不喝，干脆连烟也戒掉了。 所以我挺介意别人说我酒后驾车的。这酒味压根就和我没关系，这不是昨天拉过一个酒鬼吗，他给吐的。 昨天就是挺倒霉的，收了假币不算，还自己动手洗了次车。中秋节挺好的日子，我心情不错，打算今天多赚点钱，早结束早回家，早上答应了女儿，说晚上还得带她下馆子呢。所以平常不拉的活，今也就将就将就。 今天火车站人多，平常我嫌那里太挤，不轻易过去，但今天那里容易出好活。正所谓是‘下雨天里的急，人多地里的挤。’大家都想赶紧的回家，价钱也好讲。 人多，公交车不好上，我在一个站牌旁等，不一会有两个人敲我的车窗，说是随便拉他们去找一家建设银行。我说建行挺多的，车站旁边几里地肯定有，但是这块交通不好，堵车，所以位置近但时间长，走着过去都不见得比坐车慢。他说还得去北城的汽车站，正好找个顺路的银行，让我看着办。我说行，顺路的图书馆旁边就有一个。他说先去汽车站，时间不多了，怕误车。我无所谓，就招呼他俩上车。等他们一上来我后悔了，碰见一个喝酒不带脸红的，这酒味大啊。挺后悔拉他们的，我想反悔，但人一屁股都坐到了副驾驶上了。这人看出我不愿，说就他兄弟多喝了点，但自己一点没喝，反正有清醒的付账，怕什么！他又告诉我说不用打表了，说着塞给我50块，让我别找了，有急事，快点开就行。算了算了，给的价高我就拉吧，放下他们，正好我可以去图书馆附近吃个饭。 我先把他们拉到汽车站，俩人就下来一个，剩下一个醉醺醺的在后座上歪着脖子打盹。我问你俩不一起啊。他说不是开始都说了，就是俩人要分头走才让我最后去银行的啊。我说我哪里有心思想这个，反正钱付了，我拉回银行就什么都不管了。后来在回去的路上，这个醉鬼吐了。他吐得那个当儿里，我正听着广播，说是国际油价俩月不到降了四成，我心想这么大的下降幅度，够痛快的，这国内油价估计也撑不住了。想到着就听见一声干呕，然后就是浓烈的酒味。 都说这酒一旦吐出来，醉劲就醒了大半。这次我又碰见一个邪性的，我问他半天话，人家就是不吱声。我说你不吐吧，能装回醉，我不怪你，但是都吐了，你好歹得说句话倒个歉吧！刚给的是车钱，但这一吐怎么也得有个交代吧！他半眯着眼，不搭理我。我挺不爱惹事的，所以照以前就不拉喝酒的，坐车的嫌弃我喝酒，我也嫌弃他啊！以前也碰见过这事，拉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其实是因为恻隐之心，怕时间挺晚的，出点事多不好啊。拉吧就，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借醉耍赖，撕破了脸皮要动手。碰见几个好的，挺有礼貌，一摸兜说不好意思，忘带钱了，让我等会儿，这就回家去取，临走时还千叮嘱万嘱咐，让我务必相信他。我能不信吗？我要是不信，吃亏的是我啊！大晚上的我就在路上等着，说实在的鲜有几个把钱送回来的。 我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出租车司机，看得起我的朋友叫我一声‘陆哥’，我既不是那种常上报纸的模范的哥，也不是做亏心事让人骂的黑车司机。在这个城市里看惯了冬去春来，分享了南来北往。我常对我的乘客说，都说行过某地，必留足迹，在这个地界，我的轮胎碾转后的橡胶沫儿，被大街上行走的鞋底，带进了千家万户，带入了万水千山。都说千家万户多美满，万水千山总是情，这多多少少都有我的功劳。我无意插柳苗，多年树成荫，感到天不热，得谢种树人啊。 正常人觉得我这是疯话；几个小青年说我是‘后现代的哥’，地地道道的周氏幽默；碰到喝醉的光在那里哼哼；脾气大点的有的要揍人。今天碰到这位兄弟，人家光咧着嘴笑，我问赔钱洗车吗？他就是光笑不说话。又碰见一个装傻充愣的，晦气！

车是没法再拉客，赶紧回家吧。回家一算账，挣了三十。洗个车啥都剩不下了，媳妇从钱里抽出张50的，假的。我一看，可不是，这是那个王八蛋给的啊!这混蛋天天有，今天一大群啊。媳妇白了我一眼，说算上自己了吗？ 气不过，也没心思去洗车，自己打了桶水自己擦吧。 晚上我想把车窗开一夜。媳妇问我就放心开着窗啊。我说没事，大不了晚上我回车上睡去。 我还真去车上睡了，你说我一米八的大个子，挤到后座上，腿都伸不开，把副驾驶座给放平还是不行，头顶着后座一会太阳穴就疼开了，往下蹿了蹿，还是有点窝脖子。一个小时不到就受不了了，把车窗一摇，明天就这样了，谁爱嫌谁嫌去。于是我回床上睡觉去了。 所以今天拉的客人才埋怨我车里酒味大。早上我喷了点香水了，但这香水挺劣质的，香气没持续多少，最后把车里的酒味都勾上来了。 我就给我的乘客开了个玩笑，说这香水就是打扮艳丽的女子，这酒味就是大块头的壮男，这种吸引就是自然法则。我们总不能不去顺应自然法则吧，所以请各位，在这充满自然气息的氛围里，避其表象，追其本源，是不是这样心里就舒服点了。 这一会儿里我交了几个朋友。一个爽朗好汉，一个警察，一个银行柜员，一个哑巴，还有一个医生。 我认识哑巴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哑巴，只知道他是个酒鬼。首先我是在知道他醉酒的情况下选择拉他的，他呕吐也是在情理之内，所以不能因这事怪他；其次，50块钱的假钞我也没证据说明是他付的；最后他的几个朋友里有一个是警察。基于这三个方面的考虑，我就把我的怨恨给枪毙掉了。要不说择七是好汉呢，首先人家二话没说先给我赔了个不是；其次掏出一百块钱当做赔偿；最后他非要请我吃饭。我想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人呢！我俩可是素昧平生，我就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道歉啊。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人家有什么不良目的。于是我告诉他，虽说上了高架桥，但是如果我有第三只手，肯定这个时候紧紧握住你的手。 也就是基于这种感激，我舍不得让他几个再打另外一辆车。接了医生后是六个人，六个人坐一个出租车，这前所未见，超载交警罚我的钱，但是不超载我自己罚自己的心。这几个大男人还真挤进去了，你要是说挤几个社会上的小青年我信，但是他几个好歹都有着相当不错的工作，也都不顾面子身份啊挤到了一块。我没碰到过，我总觉得有了体面工作的人特别爱装，有了钱就矫情，这几个人够随性，我喜欢。于是乎，我和他们几个都交上了朋友。 一个普桑，六个男人，行驶于这个城市。 后来我特别想找个机会回请一下择七。 我打电话找他，他说不用破费，我告诉他不是还他人情，就是烦了聚一聚。他说好，晚上吧，晚上喝点酒不影响第二天出车。 我做东，倒是我去晚了。我连忙抱歉，说赶上了下班高峰，路上堵，交接车的时候给耽误了。泽七笑了笑说没什么。我俩还是不太熟，所以刚见面就显得都很拘谨，我就冲着要回请来的，但一坐下来脑袋就空白了，说什么啊！不能说光傻杵在这里夹菜吧。以前听赵本山说过，男人在酒桌上一来二去推杯换盏，再生分的人也能熟悉喽。我叫了服务员，来瓶酒。我问择七，要喝什么的，随便点。他说自己平常顶多喝口啤的，白的基本不喝，还是让我选。我想要么来点啤的？不行，这啤的就是憋死自己它也醉不了人啊！不行，还得来白的，来瓶白干吧，档次好点的，度数适中的。择七又笑着说我是准备来一醉方休的了。我说没事，大不了明天休息，你放心，今晚上我不开车，咱喝醉了，打的！说完我自己也笑了起来。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 我问他最近干什么呢？他说自己是自由职业，写点东西，设计广告，还倒腾了一个网店。我说你挺能折腾的，有钱可赚吗？他说开始半年几乎没有任何收入，但有了一次小成功后，路子慢慢就开开了，现在收入不错。 那敢情好，我说，还有一点你没说，心情好，对吧？我告诉你，我开出租几年了，不能说是火眼金睛，但也算是阅人无数，你很特别。 他笑了笑问有何特别。 我告诉你，这人吧有个特点，人前爱装，人后就原样了。我这出租车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说白了，人进来就觉得有安全感了，他觉得没人瞧见他啊！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在照妖镜下就原形毕露了。尤其是他刚进车所表现的第一个表情，他那时不设防，等回味到还有人可能在后视镜上看到他，也得过好一阵子了。 他问我都怎么个辨别人。

这个世上爱装的人特别多。装是什么？装就是你这个人由不得真性情来控制了，大脑其实是空白的，只是找着感觉走。有时候一个人走在人群里牛气哄哄的，要打车，一屁股坐下，我就知道是装的，那表情骗不了我，进来后那神色立马就黯淡了。你想啊！装相是挺费劲的，得鼓着劲，表情得像模像样的，好容易等到没人看了，这意识还不马上把自己的魂找回来啊！在外边又是哥们又是情谊这么叫着，坐进出租车来，脸色立马变得很僵硬，这就说明那人刚刚都是套话，说那话根本没过脑子。外面很清高一个人，进来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打电话，说的那个粗俗啊！没人当我存在，都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个大活人。 择七放下了酒杯，说我，你怎么说着说着别人又说上你了啊！说道伤心处了吧！ 我连忙说，你真是善解人意啊！你很特别，以前我不知道怎么特别，后来知道了，你不像社会上跑的人，不俗套。 择七说没那么高的层次，可能和自己的心性有点关系。自己的心性选择了自己要干什么，而自己选择的事业又反过来释放了自己的心性。可能别人看起来计较少了，心胸宽了。 我说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说像我，也想和你一样，但是不行啊。我要是给领导开车的，别人也说不着。高尚的说，我也是在为人民服务啊！但是大家不会将你看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啊！首先我是个司机，但前提是出租车司机。对吧！所以，你身上是带着这个职业重重叠叠的影子的，无论好坏。 浪花和大海的比喻，择七说，浪花的价值是由大海给予的，而浪花的个性又是被大海所抹杀的。 对，我就是一个浪花。一个浪花掀翻了船只，人们的怨恨会由一个浪花传递到大海，并从大海传递到每个浪花。而且，一个浪花存不存在没有任何影响，最终人们记住的是大海。 出租车行业就是这样，首先他是有一定利益的，所以市场不会担心没有人跑出租。所以你不干，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吃亏，就是你自己。你和我的一个银行朋友的处境不太一样，但是殊途同归。他是被制度逼迫的，即使无法创造价值，也得守在位置上；而你不是，你是被自己逼迫的，必须守在位置上，去创造价值。 我创造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表面的。我不否认，因为我们的存在，大家出行方便了，而且有时还能解决很多急切的问题。但是，我们是被偶然选中的，只是一个很凑巧的机缘，我们相互选择了，这样便大大减弱了我的内心满足感。 百年修的同船渡。遇到待产的孕妇，你可以选择拉或不拉，如果选择了拉，就说明你可以选择自己是否要实践自己内心的某种价值观；如果不拉，那你也在实践自己的另外一种价值观，可能一种高尚，一种现实。这就是一个网络，这个网络是自存于内心的，一个节点代表了一件事情，节点可以另外分出几股，这就是你的选择。这个是一个看似自由的网络，但是它依附了另外一个大的网络，那就是市场和道德。你需要服从市场，所以出租车司机没有法定假期，基于你赚钱的目的，你必须放弃很多享乐的选择；而且你也要服从道德，虽然很多事情不犯法，但是良心和舆论，最终会让你们迈出整齐划一的步伐。服从了大的网络，你的那个自由的小网络其实就不再自由了。 半斤酒下肚了，我有点不清醒了。我给自己倒满，又给择七倒上，我举起了杯子，为我的自由和不自由干杯吧！ 他主动和我聊了点哑巴的事，那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事我没提。今天我就趁着醉劲给他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讲到哑巴呕吐那一节，我也想吐了，做了个干呕状，惹得周围的食客都骂开了。饭店老板连忙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去外面，外边正好有棵歪脖子树，在树下你尽量吐。我说没事，正讲故事呢。择七也醉了，咧着嘴光傻笑了。 我的酒量就八两，今喝了一斤。择七说他酒量自己也不知道，他说我的酒量是测试酒是否足量，而他今天用酒测试自己的肚子能装多少酒。最后是我一斤，他八两。我告诉他，今天怯生，我说的是怯酒的生，以后和酒熟悉了，斤半也刹不住。他眯着眼，说人也一样，熟悉了，话也就多了。 当然还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我还能认表，他还知道看短信。他说哑巴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说哑巴也会发短信啊，说完一想不对，自己把发短信和打电话给混淆了。这种犯了错然后马上能纠正的境界，就是似醉非醉的境界。 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哑巴一个朋友受伤了，要马上去医院。 我说，帮还是不帮？ 他问，拉还是不拉？ 我说，拉。然后我要拨一个跑夜活朋友的电话。他说，免了，直接叫120吧，我联系一下医生。 医生开着他的车来接我们了，说120已经将那人接走了，看我们喝的这么厉害，还是别去了，由他搞定吧。我几乎没有了知觉，隐约听见择七发出了一声闷哼。